“癡兒!癡兒啊!”老何猛地捶打著船幫,濁淚縱橫,酒氣混著悲憤,“這世道!這該死的命!”
我們以魚簪為引,以金線為橋,合力將青哥那縷微弱殘魂從漆黑的河底緩緩引出,勉強凝聚成一個極其淡薄、幾乎透明的虛影。
他穿著破碎的戎裝,身影搖曳,眼中流下兩行模糊的血淚,癡癡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烏篷船,嘴唇顫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阿蘅的歌聲戛然而止。
破舊的幽靈船劇烈震動,一道穿著素白舊衣、身形同樣虛幻的女子身影,踉蹌著從船艙中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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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顫抖著,伸出蒼白的手,想要觸摸那張在夢中出現了千百回的臉龐,卻徒勞地穿過了他虛無的身體。
“青哥…?”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青哥的殘魂努力聚焦,張口,無聲地比著口型,那口型重複了百年,早已刻入魂髓:“阿蘅…我回來了…安好…勿念…”
他的魂力已支撐到極限,身影開始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即將徹底消散。
阿蘅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滾落,但她臉上,卻露出了百年來的第一個、釋然而又無比淒美的笑容:“夠了…知道你安好…知道你回來了…就夠了…”
她竟主動散儘了自己維持百年的魂力,化作無數瑩白溫暖的光點,如同夏夜的流螢,溫柔地融入青哥那即將消散的殘魂之中。
兩股魂靈終於交融,不分彼此。最後化作一對潔白如雪、交頸依偎的霧鶴,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鳴叫,雙雙振翅,穿透冥河厚重的霧氣,義無反顧地投入那遙遠的輪回之中,再無牽掛。
承載了百年執念的烏篷船,在阿蘅散儘魂力的瞬間,失去了所有支撐,發出一連串刺耳的吱呀聲,船板、龍骨迅速腐朽、崩解,最終散架,無聲無息地沉入墨黑的冥河,連漣漪都未曾泛起多少。
唯有那盞掛在船頭的、昏黃如豆的油燈,竟奇跡般地不滅,悠悠地浮在水麵上,隨波輕輕蕩漾,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而寧靜的光芒。
老何沉默地伸出長篙,小心翼翼地將那盞油燈撈起,凝視片刻,鄭重地掛在了自家烏篷船的船頭,與那盞幽綠的引魂燈並排而立。
“以後…老漢我,替他們照看著這條路。”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份沉重的承諾。
一本虛幻的往生簿無聲浮現,墨跡流轉,添上一行:“情癡一世,魂繞千回。霧舟散儘,燈暖冥途。”
自那以後,老何船頭那盞來自阿蘅的油燈,變得異乎尋常。
每逢霧夜行船,燈光明亮而溫暖,常能聽見若有若無的《采菱曲》隨風飄來,調子不再悲切淒婉,反而帶著一種輕快與釋然,仿佛終於等到了要等的人,了卻了所有心事。
迷途的魂靈聞聲,會不由自主地聚攏過來,安靜地跟隨在渡船之後,臉上的惶恐漸漸平息,變得安寧,有序地前往往生。
甚至曾有沉淪河底、怨氣深重的水鬼,被這純淨的歌聲與溫暖的燈光吸引、淨化,自願脫離束縛殘骸的怨念,重入輪回。
某個平靜的霧夜,一對年輕的魂靈攜手來渡。
他們衣著普通,眉眼間卻依稀有阿蘅的溫婉與青哥的憨厚。
兩人低聲細語,相互依偎,眼中滿是彼此。
船頭那盞油燈驟然亮到了極致,柔和的光芒如同母親的手,溫柔地籠罩住他們,仿佛在無聲地祝福。
老何看著他們,咧嘴一笑,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破天荒地遞過去兩碗熱騰騰的湯:“喝吧,路還長,慢慢走。”
如今,在這條寂靜的冥河上,那《采菱曲》仍會在霧夜偶爾響起,卻不再是為了無望的等待,而是化作了一種指引與安慰,為所有迷途的魂靈照亮前路,撫平不安。
老何說,那是阿蘅與青哥在彼岸終於重逢,過著平靜幸福的日子,卻仍心係此地,隔著無儘的河水,為後來的渡河者祈福。
往生簿上,屬於“無船之歌”的那一頁,繪著一對優雅的霧鶴比翼飛向皎潔的明月,下方一盞燈影如舟,載滿了溫柔的星光。
後記
孟婆在奈何橋邊的湯棚旁,也掛起了一盞小油燈,燈焰溫暖。她說,這樣能讓過往的鬼魂在喝下忘卻的湯前,還能想起世間曾有過的一些美好,走得更安心些。
胡離常常趴在老何的船頭,聽著那若有若無的歌聲發呆,有一次竟聽著聽著睡著了,做了一個滿是菱角清香的夢,嘴角還帶著笑。
而執念當鋪那專門存放與“舟船”和“等待”相關執念的“舟”字櫃裡,悄然多了一枚潔白冰涼、卻隱隱帶著一絲暖意的魚骨簪。每逢冥河起霧的夜晚,它便會發出極其細微的、與遠方歌聲相和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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