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白娘子那縷淒美哀婉的情劫印記,當鋪內仿佛還縈繞著西湖的煙雨與那聲解脫般的歎息。
那枚潔白的花瓣被我收入空白的賬冊,墨跡暈染的封麵如同定格了一場千年一夢的江南雨景,沉重而憂傷。
胡離的情緒有些低落,默默擦拭著櫃台;
蘇挽在淨瓶中輕輕搖曳,散發出安撫的微光;
連沈晦與玄夜的氣息都似乎比平日更沉凝幾分。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仙妖亦不能免俗。
午後的陽光斜斜照入當鋪,在青磚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稍稍驅散了那份纏綿的悲意。
市井的喧囂隔著牆壁傳來,顯得遙遠而模糊。
就在這片慵懶的寧靜中,當鋪那扇最為尋常、通往小巷的側門,忽然被輕輕敲響了。
篤、篤篤。
敲門聲猶豫而怯懦,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又或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才敢上前。
那聲音並非來自陰魂慣常出沒的子夜,而是這人間的午後,反而顯得格外突兀與令人心酸。
胡離的狐耳倏地轉向門口,鼻尖輕嗅:“…生人的氣息?好弱…還有…好重的…藥味和…悲傷?”
蘇挽也好奇地探出感知:“…好像…在哭?”
我起身,示意他們稍安,走上前拉開了側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夾克,身形瘦削得厲害,臉色是一種久病纏身的蒼白與憔悴,眼窩深陷,嘴唇乾裂。
但他的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裡麵盛滿了巨大的悲痛、難以置信的希冀、以及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執拗。
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老舊的、邊角磨損的帆布書包,抱得那麼緊,指節都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僅剩的全部。
他身上沒有任何非人的氣息,隻有濃重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苦澀的中藥氣,以及一種…心碎欲絕的悲傷。
“請…請問…”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哭了很久,又像是大病未愈,“…這裡…是‘執念當鋪’嗎?…我…我想典當東西…”
他眼中滾下淚來,卻又慌忙用袖子擦去,努力想保持鎮定,身體卻因為激動和虛弱而微微顫抖。
“進來說吧。”我側身讓他進來。
他踉蹌著走進當鋪,好奇又畏懼地快速掃了一眼當鋪內奇特的陳設,最終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我叫陳皓…”他哽咽著,語無倫次,“…小雨…小雨她走了…白血病…才三個月…就走了…我們說好…要一起去西藏…看星空…她說…那裡的星星最亮…”
他從那舊書包裡,顫抖著取出一個透明的小密封袋,袋子裡裝著幾縷細軟的長發,以及一張兩人在星空下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笑靨如花,男孩摟著她,一臉幸福。
“醫生說…化療會掉頭發…她那麼愛美…偷偷哭了好多次…卻總是對我笑…”陳皓的淚水再次決堤,“…這些…這些是她最後…剪下來的…說留給我…做個念想…”
他死死攥著那個密封袋,仿佛能從中汲取最後一絲溫暖:“…她走後的第七天…我夢到她了…她就站在我床邊…哭…說她冷…說舍不得我…說對不起…沒能陪我到最後…”
“我不停地喊她…想抓住她…可她就像煙一樣…散了…”他痛苦地抱住頭,“…後來…我總能感覺到她…就在我身邊…看著我…陪我哭…可我…看不見她…摸不到她…我快瘋了…”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有人告訴我…告訴我這個地方…說這裡…能幫人了卻心願…能…能見到想見的人!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他典當的,是他健康的身體、未來的陽壽、所有的財運…一切他所能想到的代價!他所求的,僅僅是與逝去的戀人再見一麵,好好告彆,或者…知道她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