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鏡妖的因果,當鋪內還殘留著一絲虛幻破碎後的清冷。
我正欲闔上賬冊,簷下的風鈴卻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空靈而飄渺,仿佛來自極遠的海天相接之處。
沒有腳步聲,隻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濕鹹海風卷入。
櫃台前的空氣中,光線開始扭曲、彙聚,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折射出斑斕卻短暫的色彩。
最終,這些流光溢彩的泡沫緩緩凝聚成一張信箋的模樣,輕若無物地飄落在台麵上。
這信箋的材質奇特,非絲非帛,更像是由流動的雲霧織就,觸手溫涼濕潤,上麵浮動著海市蜃樓般的幻影,時而仙山縹緲,時而亭台玲瓏。
一行行字跡並非墨寫,而是由更凝實的流光勾勒而成,透著一種不真實的華美。
“執念當鋪掌櫃阿七親啟:”
“吾等蜃族,棲於海天幻境,司掌‘虛妄’之象,織夢千年。然幻夢雖美,終是泡影,族中積存‘虛妄之念’過盛,如海上無根浮萍,恐有迷失之虞。今特設‘幻夢盛宴’,誠邀掌櫃蒞臨。願以全族積存之虛妄為質,典當於貴鋪,換取一絲‘真實’之錨點,以定心神,辨明方向。”
落款處,是一個不斷變幻的蜃樓印記。
蜃妖……我指尖拂過那雲霧請柬,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龐大而純粹的幻夢之力,華麗,浩瀚,卻也透著一股深不見底的虛無。
它們生於虛幻,長於虛幻,卻開始渴望真實。
這倒與那畫皮妖有些相似,隻是格局更大,牽扯的是一族之執念。
“虛妄之念”……這並非實體,而是一種概念性的積累,是無數年來蜃族編織海市蜃樓時,所吸納的眾生對虛幻美景的渴望、迷戀與失落。
這些念頭對蜃族而言,既是力量源泉,也可能成為侵蝕本心的毒藥。而“真實之錨點”,更是微妙,它可能是一段無法被幻術影響的記憶,一種紮根於現實的感悟,或者一件蘊含堅定意誌的器物。
這樁典當,頗為特殊。並非一物換一物,更像是一種族群層麵的尋求與交換。
我沉吟片刻,對著那請柬開口道:“盛宴之邀,阿七收到了。隻是,‘真實’難得,錨點更需機緣。我需親赴盛宴,感受貴族積存之‘虛妄’,方能尋得與之相契的‘真實’。”
請柬上的流光輕輕閃爍,傳來一道溫和而古老的靈識回應:“靜候掌櫃光臨。盛宴將於三日後,月圓之夜,於東海‘蜃影淵’開啟。憑此請柬,可引路前行。”
話音落下,請柬上的流光漸漸收斂,最終化作一張看似普通的雲霧信箋,隻是拿在手中,依然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奇異空間坐標。
三日後,月圓之夜麼……看來,需要暫時離開當鋪幾日了。
我收起請柬,心中已有計較。蜃族之事,或許可以請織夢娘同行,她對夢境與幻象的理解,能提供不少幫助。
另外,也需要和沈晦、胡離他們交代一聲,看好鋪子。
我走到後院,將請柬之事告知眾人。
織夢娘聞言,眼中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蜃族的幻夢盛宴?倒是難得一見。它們的‘虛妄之念’雖源於幻象,卻也凝聚了眾生最純粹的向往,若能妥善疏導,未必是壞事。我與你同去,或能助你一臂之力。”
沈晦點頭:“掌櫃放心前去,鋪子有我們。”玄夜抱著刀,一如既往地沉默,但眼神表明了一切。
胡離打了個哈欠:“蜃樓啊……聽說那裡的海鮮挺鮮的,彆忘了帶點特產回來。”這話引得小滿咯咯直笑。
三日後,月華如水。
我與織夢娘站在忘川巷口,取出那雲霧請柬。
注入一絲靈力,請柬頓時化作一團朦朧的光暈,將我們包裹。周圍景象飛速流轉,仿佛穿越了無儘的水汽與流光,耳邊是潮汐湧動與幻象生滅的奇異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一實,光暈散去。我們已置身於一片不可思議的境地。
眼前並非深海,而是一片無垠的、由月光和水汽構築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