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屯往北十裡,有片亂葬崗,不知埋了多少無主孤魂、橫死之人。
屯裡死了人,按老規矩,得在墳地旁搭個簡易窩棚,停靈守夜三天,親人輪換著守,香火不能斷,長明燈不能熄。
說是怕亡魂不認識黃泉路,也怕被彆的孤魂野鬼欺負,得有活人的陽氣伴著,香火引著,才能順順當當地走。
這守夜的規矩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守夜人絕不能打盹睡著,尤其不能在後半夜。
老人們說,後半夜陰氣重,守夜人一睡著,陽氣就弱了,容易被路過或者墳地裡本來就有的“東西”借了“竅”,輕則大病一場,重則直接被勾了魂,替那死鬼下了陰曹地府。
張老蔫是槐樹屯出了名的懶漢,四十多歲光棍一條,嗜睡如命,天塌下來也能鼾聲如雷。
他爹媽死得早,沒啥親戚,平時就靠給屯裡人打點短工、混口飯吃。
這年秋天,屯裡最德高望重的五爺沒了。
五爺兒孫都在外地,一時趕不回來,喪事由屯長主持,需要人守夜。
這種活,又累又晦氣,還沒幾個錢,沒人願意乾。
屯長正發愁,張老蔫自己找上門了,搓著手,嘿嘿笑著:“屯長,守夜的活兒,我包了,管飯就成,外加……兩斤燒刀子。”
屯長知道張老蔫的德行,皺著眉警告:
“老蔫,這可是五爺!規矩你都懂,尤其不能睡著!後半夜更是要緊!出了岔子,可不是鬨著玩的!”
張老蔫拍著胸脯保證:“放心!誤不了事!我精神著呢!”
頭兩天晚上,許是心裡還繃著根弦,也或許是那兩斤燒刀子的勁頭頂著,張老蔫雖然哈欠連天,倒真沒睡著,硬撐著在窩棚裡熬了過來,隻是那長明燈的燈花,莫名爆得比往常頻繁些,香也燒得忽快忽慢。
到了第三天晚上,也是最後一夜。
張老蔫連著熬了兩宿,實在是頂不住了。
眼皮像灌了鉛,腦袋一點一點。
窩棚外風聲嗚咽,吹得棚子上的草席嘩嘩響,像是無數隻手在撓。
遠處亂葬崗深處,偶爾傳來幾聲夜貓子淒厲的怪叫。
前半夜,張老蔫還能強打精神,嘴裡胡亂念叨著五爺的好,或者掐自己大腿。
可到了後半夜,子時一過,他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湧來,腦子裡昏昏沉沉,眼前的油燈燈光開始模糊、重影……
他對自己說,就眯一會兒,就一小會兒……腦袋往膝蓋上一耷拉,震天的鼾聲立刻就響了起來,蓋過了棚外的風聲。
他這一睡,就睡得死沉死沉。
不知過了多久,張老蔫猛地一個激靈,自己醒了過來。
不是自然醒,而是被一股極其陰冷的氣息凍醒的,像是赤身裸體掉進了冰窟窿。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窩棚裡那盞長明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隻有一點點香頭的紅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棚子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那陰冷的氣息卻無處不在,緊緊包裹著他。
張老蔫心裡一慌,趕緊摸出火折子,想重新點亮長明燈。
可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到窩棚外麵,有腳步聲。
很輕,很慢,像是在泥地上拖遝。
“誰……誰啊?”
張老蔫顫聲問道,手裡的火折子差點掉地上。
外麵沒有回應,隻有那拖遝的腳步聲,圍著窩棚,一圈,又一圈。
張老蔫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睡意瞬間全無。
他想起屯長的警告,想起關於亂葬崗和後半夜的種種傳說,冷汗唰地一下就濕透了後背。
“是……是五爺嗎?您……您老安心上路,彆……彆嚇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