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往西,過了沅水,便是連綿不絕的武陵山深處。
那裡瘴氣彌漫,山勢險惡,有些寨子藏在雲霧裡,幾與世隔絕。
老輩人說,深山裡有些東西,不是山魈野怪,而是更邪門的——那些因橫死、冤死或修煉邪術而屍身不腐、怨氣凝聚的“凶屍”。
它們不入輪回,為禍一方。
對付這種“凶屍”,尋常道士和尚往往束手無策,需得請一種特殊的人——“封屍郎”。
封屍郎並非道士,更像是一種古老的匠人,世代相傳,精通一種獨特的“封屍”手藝。
他們不用符咒桃木,而是用特製的藥泥、獸血、以及從深山裡采集的奇異礦石粉末,混合成一種粘稠如膏、色如凝血的東西,稱為“封屍膏”。
以此膏塗抹屍身七竅及周身關節,再以浸過藥油的粗麻繩捆綁特定方位,可將屍身內殘存的怨氣、煞氣暫時“封”住,使其無法作祟。
這行當損陰德,禁忌極多。
其中最要緊的一條是:封屍過程中,絕不能讓活人的鮮血,尤其是心頭血,沾染到未乾透的“封屍膏”和屍身,否則,“封”立破,煞氣反衝,封屍郎首當其衝,凶屍亦將徹底失控,化為更恐怖的“血煞”。
我們寨子最後一個封屍郎,是住在寨子最邊緣吊腳樓裡的巴老爹。
他乾瘦黝黑,十指關節粗大,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草藥和腥氣的怪味。
他眼神渾濁,看人時卻像能穿透皮肉,看到內裡的魂魄。
寨子裡的人對他敬而遠之,隻有遇到實在擺不平的“臟東西”,才敢備上厚禮,戰戰兢兢地去求他。
那年初夏,山裡連著下了半個月的雨,引發了一場不小的山洪。
洪水退後,有人在寨子下遊十幾裡外的回水灣,發現了一具被衝下來的棺材。
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卻破爛不堪,裡麵躺著一具身著前清官服的男屍。
奇怪的是,屍體在水中泡了多日,竟絲毫沒有腐爛,反而麵色青黑,指甲尖長,渾身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像是水苔又像是鱗片的綠色斑點,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魚腥混合腐臭的味道。
更邪門的是,凡是靠近過那棺材的人,回去後都開始做噩夢,夢見一個穿著官服的青麵人,站在床邊,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嘴裡不斷滴著黑水。
沒過幾天,那幾個人的身上,也開始出現類似的綠色斑點,奇癢無比,抓破了就流黑水,醫藥無效。
寨老慌了神,知道是遇到了“水凶屍”,趕緊備上三牲厚禮,去請巴老爹。
巴老爹圍著那口破棺材轉了三圈,又用手沾了點棺材縫隙裡滲出的黑水聞了聞,眉頭擰成了疙瘩:
“麻煩了。這不是尋常水凶,是生前修了邪法,又溺死在極陰水脈裡的‘河僵’,怨氣深重,沾了水煞,快要成精了。尋常封屍膏,怕是封不住。”
寨老一聽,臉都白了,苦苦哀求。
巴老爹沉默良久,看著那幾個身上長斑、痛苦呻吟的寨民,歎了口氣:“我試試。但需要的東西,不好找。”
他開了一張單子:十年以上的黑狗心頭血、雷擊過的老桃木芯、還有回水灣底沉澱了不知多少年的“陰河泥”。
東西備齊,巴老爹將自己關在吊腳樓裡三天三夜,搗鼓他那套家夥事。
第四天傍晚,他拎著一個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黑陶罐出來了,裡麵就是他新調配的“加強版”封屍膏,顏色暗紅近黑,像是凝固的血。
封屍選在子時,地點就在回水灣邊,借著月光和幾盞氣死風燈進行。
寨子裡膽大的年輕人都被叫來幫忙,但也隻敢遠遠站著,舉著火把照亮。
巴老爹讓人將棺材抬到一塊空地上,打開棺蓋。
那具河僵暴露在月光下,青黑色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絲詭異的冷笑,綠色斑點在月光下幽幽發亮,腥臭撲鼻。
他屏退眾人,獨自上前。
先用特製的藥水擦拭屍身,然後戴上麂皮手套,挖出黑陶罐裡粘稠的封屍膏,開始一點點塗抹。
先從腳底湧泉穴開始,再到雙手勞宮穴,然後是頭頂百會,最後是眼、耳、口、鼻七竅。
他的動作沉穩而專注,口中念念有詞,是那種古老拗口的封屍咒。
隨著封屍膏的覆蓋,那河僵屍體似乎微微顫抖起來,周圍的氣溫驟降,連火把的光焰都變成了幽綠色。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就在巴老爹即將完成最後一步——封堵屍身口中最後一道生氣時,意外發生了!
一個負責舉火把的年輕後生,叫岩豹,平時就毛手毛腳。
他看著巴老爹那神乎其技的手法,又害怕又好奇,忍不住往前湊了湊,想看得更清楚些。
腳下被一塊濕滑的卵石一絆,“哎呦”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去!
他手中那根燃燒的鬆木火把,脫手飛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巴老爹剛剛塗抹完、尚未完全乾透的封屍膏上!
火星四濺,更糟糕的是,火把上的一根尖銳木刺,在巴老爹下意識抬手格擋時,狠狠劃過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