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鎮上的瞎子阿炳,不瞎,是個拉二胡的,真名沒人記得了。
他有一把祖傳的舊二胡,琴筒是陳年老蟒皮,琴杆油亮,據說是明朝宮裡流出來的物件。
阿炳靠它在茶館拉曲兒糊口,手藝是好的,但脾氣古怪,尤其忌諱兩件事:一不拉《二泉映月》,說那曲子太悲,引孤魂;二不拉他自己偶爾會哼唱幾句的、不知名的古怪調子,據說是祖傳的“安魂曲”,又稱“斷弦謠”。
老輩人說,那“斷弦謠”不是給活人聽的,是舊時樂師送亡魂上路的曲子,能安撫怨靈,也能……招來東西。
祖訓嚴厲:此曲需在心無雜念、陽氣旺盛時,於特定場合為特定亡魂演奏全本,若中途斷弦或心神不寧,奏曲者必遭反噬。
阿炳年輕時氣盛,不信邪,有次在義莊守夜,為了賭一口酒錢,竟對著幾具無人認領的橫死屍首,拉響了那首“斷弦謠”。
曲子拉到一半,窗外狂風大作,油燈驟滅,他手中二胡“嘣”地一聲,老弦應聲而斷!
阿炳當時就嚇丟了魂,連滾爬爬逃出來,大病一場,好了後就落下個一驚一乍的毛病,再也不敢碰那首曲子,人也越發孤僻。
這年冬天,鎮上富戶趙老爺的獨子趙文昌,留洋回來卻染上了怪病,整日胡言亂語,力大無窮,見人就打,眼神直勾勾的,嘴裡反複念叨著一個女人的名字“小翠”。
城裡西醫束手無策,趙家便想儘了偏方,最後不知從哪兒打聽到瞎子阿炳的“斷弦謠”能安魂,便備下重金,上門哀求。
阿炳起初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不行不行!趙老爺,那曲子動不得!祖訓如山,何況令郎這症狀,怕是惹了厲害的‘臟東西’,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了!”
趙老爺救子心切,幾乎是跪了下來:
“阿炳師傅!救命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隻要您肯出手,價錢隨您開!宅子、田地,隻要我趙家有的,您儘管開口!”
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元和趙老爺聲淚俱下的樣子,阿炳枯寂多年的心,竟有了一絲鬆動。
他老了,無兒無女,總得留點棺材本。
再說,萬一……萬一這曲子真能救人一命呢?
他心底那點早已熄滅的、屬於樂師的傲氣,似乎也被這重金和哀求點燃了一絲。
猶豫再三,貪念和對自身技藝殘存的自信,終究壓過了恐懼。
他啞著嗓子道:
“……隻拉一遍……成不成,看天意……但有個條件,需在子時,於令郎病榻前,除我之外,不能有第三個活人!聽到任何聲響,都不能進來!”
趙家滿口答應。
子時將近,趙家大院一片死寂。
趙文昌被綁在臥榻上,依舊奮力掙紮,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
阿炳抱著他那把舊二胡,獨自走進房間,反手閂上了門。
房間裡隻點了一盞如豆的油燈,火光搖曳,映得趙文昌扭曲的臉龐愈發猙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藥味和淡淡的黴味。
阿炳深吸一口氣,盤膝坐在榻前,調整琴弦。
他閉上眼,努力排除雜念,回想祖輩口傳的“斷弦謠”曲譜。
那調子幽怨婉轉,卻又帶著一種直透靈魂的詭異力量。
他運起弓,搭上弦。
“吱呀——”
第一個音符流出,乾澀嘶啞,像是夜梟的啼哭。
床上的趙文昌猛地一僵,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
阿炳心中稍定,繼續拉奏。
曲子漸入佳境,如泣如訴,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在空氣中蔓延,纏繞。
油燈的火苗開始不安地跳動,顏色變得有些發青。
隨著曲子的深入,阿炳感覺手中的二胡變得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他仿佛能聽到,除了自己的琴聲,還有另一個極細微、極縹緲的女聲,在跟著曲子哼唱,聲音充滿了哀怨和……一種冰冷的誘惑。
他不敢分心,咬牙繼續。
目光掃過床榻,卻駭然發現,趙文昌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睛,但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狂亂,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屬於女人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