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山連山,嶺套嶺,老輩子人管其中一座特彆陡峭、林子特彆密的叫“應山”。
這名兒有講究——不是說它應人,而是說在山裡發出聲音,有時候,會得到不該有的“回應”。
尤其是唱歌。
山裡人苦悶,砍柴、放排、趕山路,常會吼兩嗓子山歌解乏。
但在應山,老輩人千叮萬囑:莫亂唱,尤其莫唱那些調子勾人、詞兒酸曲的淫詞豔調。
應山裡,有“東西”愛聽這個,聽著聽著,它就來了。
來了,就要帶你走。
據說那“東西”沒有固定形貌,有時是一陣惑人的香風,有時是一道掠過樹梢的鬼影,更多時候,它隻是一把嗓子——一把能把你魂兒從腔子裡勾出來的、甜膩膩、軟綿綿、帶著鉤子的嗓子。
它會應和你的歌,起初隻是遠遠地跟著調子哼,聲音飄忽不定,讓你以為是山穀回音。
可聽著聽著,那聲音就越靠越近,越來越清晰,詞兒也順著你的往下接,接得天衣無縫,甚至比你自己唱的還要婉轉撩人。
等你被那聲音迷住,忍不住想尋這知音時,就晚了。
村裡有個後生,叫趙三郎,生得一表人才,更有一副好嗓子,是遠近聞名的“山歌郎”。
他性子跳脫,不大信那些老古板的話,常笑老人們膽小。
那年夏天,趙三郎去應山那邊收山貨,回來晚了,一個人走在月色朦朧的山道上。
四野寂靜,隻有蟲鳴和自己的腳步聲。
走著無聊,加之那天多喝了兩杯淡酒,酒意上湧,他喉嚨發癢,便隨口哼起了平日裡最拿手、也最是風流俏皮的一首情歌小調:
“哎——月亮出來照山崖,妹在房中繡花鞋,左一針來右一線,針針線線等郎來喲——”
歌聲在山穀裡蕩開,帶著些許回音。
唱完一段,他歇了口氣。
就在這寂靜的空當裡,忽然,從遠處山林深處,飄飄悠悠,傳來一個女子的歌聲,接上了他的調子:
“郎在山路慢慢行,妹在繡樓孤零零,繡花鞋兒並蒂蓮,何日穿到郎跟前喲——”
那聲音,說不出的嬌媚婉轉,像是帶著露水的花瓣拂過心尖,又像是柔軟的羽毛在耳邊輕搔。
趙三郎一愣,酒醒了一半。這荒山野嶺,哪來的女子對歌?還接得如此巧妙動聽?
他停下腳步,側耳細聽,那聲音卻又沒了。
“莫非是錯覺?”
他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可心裡那點好奇和男人的炫耀心思被勾了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又唱了一段,這次詞兒更大膽了些:
“妹是山中紅辣椒,又辣又甜滋味高,哥想嘗來又怕辣,心癢難耐似火燒喲——”
歌聲剛落,那女子的應和聲幾乎立刻就響了起來,比剛才似乎近了些,依舊那麼甜膩撩人:
“哥是天上大膽雀,不怕辣椒紅似火,若能嘗得辣滋味,死在妹懷也快活喲——”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回應他的挑逗,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誘惑。
趙三郎心裡怦怦直跳,不是怕,而是一種被認同、被撩撥起來的興奮。
他想著,莫非是山裡哪家獵戶或藥農的閨女,竟有如此歌喉和膽色?
他忘了禁忌,忘了恐懼,一心隻想把這“知音”引出來見見。
他接著唱,那女子的應和也一聲近過一聲,調子越來越纏綿,詞兒越來越露骨。
那聲音仿佛有魔力,鑽得他耳熱心跳,渾身燥熱,腳下也不由自主地循著那歌聲傳來的方向,偏離了正道,往那黑黢黢的老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