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多如牛毛,其中有一條,關乎生死,最是忌諱:
人死之後,停靈期間,靈堂裡的長明燈,萬萬不能被貓狗牲畜碰翻,更不能……被陌生人借走。
那燈,據說是給亡魂照亮黃泉路的,燈在,路明;燈滅,或是離了本位,亡魂就可能迷途,甚至……被彆的什麼東西占了去,或是反過來,向活人“借”東西。
不是借錢財米糧,而是借更珍貴的——陽壽。
鎮上的棺材鋪老板孫老蔫,就遇上了這檔子邪乎事。
孫老蔫乾的是跟死人打交道的營生,膽子大,也不太信那些神神鬼鬼的,隻覺得是糊弄人的把戲。
那年初冬,寒風刺骨。鎮西頭有個外鄉來的老篾匠,孤苦伶仃,病死了。
他生前手藝好,為人也和善,鎮上幾個受過他恩惠的老人湊錢,請孫老蔫幫忙料理後事。
孫老蔫見是善舉,也沒多要錢,收拾出一口薄棺,在老篾匠那間四處漏風的破屋裡設了靈堂。
按規矩,靈柩前點了一盞小小的豆油燈,燈焰如豆,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這便是“長明燈”。
守靈那夜,風雪交加。
孫老蔫裹著破棉襖,靠在牆根打盹。
到了後半夜,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個渾身裹著厚重黑氅、看不清麵容的人,身材高大,帶著一股子外麵的寒氣。
“店家,行個方便,”那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喉嚨裡卡著沙子,
“風雪太大,迷了路,借個火,點個亮,尋個去處。”
孫老蔫心裡有些不耐煩,大半夜的,又是靈堂,借什麼火?
但他看對方孤身一人,風雪淒迷,心一軟,便側身讓他進來了。
那人進了靈堂,對中間的棺材視若無睹,徑直走向那盞長明燈。
他伸出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拿起燈旁備用的、給燈添油用的那根細長燈撚兒,就著長明燈的火焰,點燃了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一盞小小的、樣式古舊的白色燈籠。
那白燈籠亮起的光,不是溫暖的黃色,而是一種冷森森的、青幽幽的顏色,映得那人露在黑氅下的一小截下巴,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多謝。”
那人低聲道,聲音依舊沙啞。
他提著那盞散發幽光的白燈籠,轉身便融入了門外的風雪黑暗中,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孫老蔫嘟囔了一句“怪人”,也沒多想,關上門,回去繼續打盹。
他睡得迷迷糊糊,似乎聽到靈柩方向傳來幾聲極輕微的、像是歎息,又像是咳嗽的聲音,他隻當是風吹窗戶紙,翻個身又睡了。
第二天,草草將老篾匠下葬,這事也就過去了。
可自那晚之後,孫老蔫就覺得自己身上不得勁。
不是生病,就是總覺得累,渾身乏力,像是被抽走了筋骨。
以前能扛著棺材板走二裡地不喘大氣,現在多走幾步就心慌氣短。
臉色也一天比一天難看,蠟黃蠟黃的,眼窩深陷,像是老了十幾歲。
他起初以為是勞累所致,歇了幾天,不見好轉,反而越發嚴重。
晚上睡覺,總夢見自己在一個霧氣昭昭、看不清路的地方漫無目的地走,又冷又累,前方總有一盞青幽幽的白燈籠引路,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卻怎麼也追不上。
鎮上郎中來瞧了,號脈之後,眉頭緊鎖,連連稱奇:“孫老板,你這脈象……虛浮無力,元氣大傷,像是……像是精氣神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抽走了一塊!可按你這年紀,不該如此啊!”
孫老蔫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想起了靈堂借火那晚的怪事,想起了那盞詭異的白燈籠和那個看不清麵目的黑衣人。
他隱約記起老一輩似乎提過“借壽燈”的傳說,說是有些邪祟或是修歪門邪道的東西,會借著由頭,從將死之人的長明燈上“借火”,那借走的不是普通的火,而是燈上附著的、亡魂殘留的以及……守靈活人的一絲生機陽氣!
自己那晚打盹,魂魄不穩,豈不是正好被鑽了空子?
這個念頭讓他駭得魂飛魄散!
他連滾帶爬地去尋鎮上最懂這些門道的瞎眼老神婆。
老神婆聽完他的講述,又用乾枯的手在他額頭、胸口摸了摸,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你這是被‘借壽’了!”神婆嘶啞著嗓子說,
“那借火的,根本不是人!是山裡成了氣候、專竊生人陽壽的‘白煞鬼’!它用你那靈堂的長明燈火,點了它的‘斂陽燈’,燈亮著,就在一點點蠶食你的陽壽精氣!等到燈油耗儘,或是它覺得‘借’夠了,你的命也就到頭了!”
孫老蔫嚇得麵無人色,噗通跪倒在地:
“婆婆救我!救我啊!”
神婆歎了口氣:“難!那白煞鬼道行不淺,又得了你的生機為引,尋常法子趕不走它。除非找到它藏身之處,破了那盞‘斂陽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