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河多,水網密布,靠水吃水,也難免有人遭了水厄。
於是,就有了“撈屍人”這個行當。
乾這行的,多是命硬鰥寡,或是身上帶些殘疾的人,他們不信邪,不怕晦氣,靠著一條船,幾根鉤索,把那些沉在水底的冤魂殘骸撈上來,入土為安,賺些辛苦錢。
老輩撈屍人傳下許多規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
撈上來的屍身,無論泡成什麼模樣,絕不能取他身上任何一件東西,尤其是貼身佩戴的物件。
那些東西沾了死氣、怨氣,是亡魂最後的執念,活人拿了,輕則倒黴破財,重則……會被那東西的原主纏上,不死不休。
陳老歪,就是鎮上有名的撈屍人。
他年輕時下水撈一根被水衝走的房梁,傷了腰,從此走路有些歪斜,得了這麼個諢名。
他乾這行三十年,手藝沒得說,膽子也大,對規矩更是恪守不渝,從不越雷池一步。
這年夏天,雨水格外豐沛,黑水河上遊發了山洪,衝下來不少東西,也淹死了幾個人。
其中有一個是鄰鎮米商吳掌櫃的獨子,叫吳耀祖,在乘船收賬時遭遇不測,連人帶船翻進了河裡。
吳家懸賞重金,尋找屍身。
陳老歪接了這活,在河上漂了三天,終於在一個回水灣的爛樹根下,找到了吳耀祖的屍身。
那屍身被水泡得腫脹發白,麵目難辨,但衣著華貴,手指上還戴著一個碧瑩瑩的翡翠扳指,水頭極好,一看就價值不菲。
陳老歪歎了口氣,用白布將屍身裹好,準備拖回船上。
就在他搬動屍體時,那枚翡翠扳指,因為手指浮腫,竟然滑脫下來,“叮”一聲,掉在了船板上,滾到他腳邊。
那抹翠色,在渾濁的河水和灰暗的天光下,顯得格外誘人。陳老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乾一輩子撈屍人,掙的都是辛苦錢,何曾見過這等寶貝?
吳家懸賞雖厚,但比起這扳指,恐怕還是差得遠。
一個念頭,如同水鬼的爪子,悄悄探進了他的心裡: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扳指是自己掉下來的,又不是我故意取的……天知地知,我知……拿了它,後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
他左右看看,河麵空曠,除了嗚咽的風聲和水流聲,再無他人。貪念,像水草一樣瘋長,纏繞了他的理智。他鬼使神差地,飛快地彎腰撿起那枚扳指,冰涼的觸感讓他一哆嗦,但他還是緊緊攥住,塞進了貼身的衣兜裡。
然後,他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將吳耀祖的屍身運了回去。
吳家確認了屍身,雖然悲痛,還是依約付了豐厚的賞金。
陳老歪揣著賞金和那枚燙手的扳指,心懷忐忑地回了家。
起初幾天,風平浪靜。
陳老歪偷偷找相熟的古董販子問了價,那扳指果然價值連城,他心中竊喜,覺得這險冒得值。
然而,怪事很快就來了。
先是家裡總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河底淤泥和水腥的混合氣味,怎麼也驅不散。
接著,他晚上開始做夢,夢裡總有一個渾身濕透、麵目模糊的年輕人,站在他床前,伸出浮腫的手,直勾勾地盯著他,反複念叨:
“我的……扳指……還給我……”那聲音,像是隔著水傳來的,模糊而陰冷。
陳老歪每次都被嚇醒,渾身冷汗。
他去看那扳指,發現那翡翠的碧色,在黑暗中,似乎會自己發出一點微弱的、幽綠的光。
他開始害怕,想把扳指扔回河裡。
可每次走到河邊,看著那渾濁的河水,他又猶豫了。
到手的財富,豈能輕易放棄?
他安慰自己,隻是做噩夢而已,時間長了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