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群山環繞,老林子深不見底。
山裡除了有形的精怪,還有些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的“規矩”。
其中一條,代代相傳,叫做“莫答山問”。
說的是獨自在山裡行走,尤其是黃昏日暮、或者起霧的時候,若是聽到風中傳來模糊的、像是有人提問的聲音,比如“去哪呀?”“誰呀?”“留下陪陪我吧?”之類的,千萬不能搭腔,更不能老老實實回答。
那不是人,是山裡的“回響鬼”,或是某些成了氣候的老山精在模仿人聲,你一答,它便記住了你的聲音、你的去向,甚至你的魂兒,就會纏上你,輕則讓你迷路,在林子裡轉到筋疲力儘,重則……就把你永遠留在山裡,做了它的“伴兒”。
放羊倌孫老七,就差點成了山問的“伴兒”。
孫老七放了半輩子羊,對附近的山頭熟得跟自己家炕頭似的,平日裡也不太把這些老話放在心上。
他仗著經驗老道,常為了尋找水草豐美的地方,把羊群趕到人跡罕至的深穀裡去。
這年秋深,天氣轉涼得快,孫老七為了給羊群貼秋膘,趕著它們鑽進了叫做“啞巴穀”的一條山澗。
這山穀名如其地,平時除了風聲水聲,安靜得出奇,連鳥叫都少。
穀底有一條小溪,兩岸長滿了肥美的秋草。
眼看日頭偏西,山穀裡光線迅速暗淡下來,還起了淡淡的霧氣。
孫老七估摸著該往回走了,便吆喝著羊群,準備出穀。
就在這時,一陣山風打著旋兒吹過,風裡似乎夾雜著一個飄飄忽忽、帶著回音的聲音,像個蒼老的老太太在問:
“誰……在……那兒……呀……”
聲音很輕,若有若無,混在風裡,聽不真切。
孫老七心裡“咯噔”一下,停住了腳步,豎起耳朵。
山穀裡靜悄悄的,隻有羊群嘩嘩的叫聲和溪水的潺潺聲。
“聽岔了?”
他嘀咕一句,沒太在意,繼續趕羊。
沒走幾步,那聲音又來了,這次清晰了一些,仿佛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霧氣裡:
“放羊的……天快黑了……這是要……往哪兒去……呀……”
孫老七的後脖頸子有點發涼。
他猛地回頭,霧氣彌漫,除了影影綽綽的岩石和樹木,什麼也看不見。
他想起“莫答山問”的老話,心裡有點發毛,緊閉著嘴,不敢出聲,隻是用力揮動鞭子,催趕羊群加快腳步。
那聲音卻不依不饒,跟了上來,語調變得有些急切,甚至帶上了點埋怨:
“問你話呢……怎麼……不吭聲……是不是……看不起……我這老婆子……”
聲音忽左忽右,忽遠忽近,在霧氣中飄蕩,攪得人心煩意亂。
羊群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安,開始有些騷動,不肯好好走路。
孫老七心裡罵了一句,更加確定是碰上邪乎東西了。
他咬緊牙關,打定主意,不管那聲音怎麼問,就是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