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比田埂上的稗草還多還密。
其中一條,關乎“吃”:
荒郊野外,尤其是亂葬崗、古戰場這類陰氣重的地方,若是看見擺著熱氣騰騰的酒席,或是聞到異常的肉香,千萬不能湊過去,更不能動筷子。
那不是給人預備的,是“鬼宴”。
活人吃了那裡的東西,輕則嘔吐腹瀉,魂魄不安,重則……就直接被留在那兒,成了席上的“一道菜”。
這規矩,走南闖北的騾馬隊最是清楚。
隊裡的老把式馬三爺,趕了半輩子牲口,什麼邪乎事都見過,對這“鬼宴”更是諱莫如深。
這年初冬,馬三爺帶著一支小騾隊,給城裡的大戶送一批山貨。
為了趕在封山前送到,他們抄了近路,要翻過一座叫做“野鬼嶺”的荒山。
這嶺子邪性,據說早年是古戰場,地下埋了不知多少白骨,夜裡常能聽見金戈鐵馬和鬼哭之聲。
眼看天色將晚,嶺子上起了濃霧,灰蒙蒙一片,幾步外就看不清人影。
山路崎嶇濕滑,騾馬走得艱難。
馬三爺心裡著急,催促著隊伍加快腳步。
就在這時,走在前頭的年輕夥計小栓子忽然叫道:“三爺,您聞聞,啥味兒這麼香?”
馬三爺用力嗅了嗅,一股濃鬱誘人的肉香,混合著酒氣,順著霧氣飄了過來。
那香味極其奇特,勾得人肚子裡饞蟲直叫。
“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酒肉香?”
馬三爺心裡“咯噔”一下,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隊伍循著香味,又往前走了一段。
霧氣稍微稀薄了些,隻見前方山路旁的一片空地上,竟然支著幾張八仙桌,桌上擺滿了盤盞碗筷!
雞鴨魚肉,各色菜肴,熱氣騰騰,油光鋥亮,旁邊還放著幾壇泥封的老酒。
桌旁影影綽綽,似乎坐著不少人,正在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好不熱鬨!
可仔細看去,那些“人”的身影在霧氣中有些模糊,動作也略顯僵硬,談笑聲飄忽不定,聽不真切。
“嘿!這兒有人擺席!正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去討碗酒喝,蹭口肉吃!”
小栓子年輕,又餓又累,見到這熱乎飯菜,眼睛都亮了,抬腳就要往那邊湊。
“站住!”
馬三爺一把拽住他,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你小子不要命了?!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再看看那些人!”
小栓子被吼得一懵,停下腳步,仔細看去。
這一看,他也覺出不對勁了。
那些坐著的人,穿著打扮似乎都是古人的樣式,長袍馬褂,甚至還有穿著破舊盔甲的!
他們的臉在霧氣中看不清楚,但總覺得籠罩著一層青灰之氣。
“三……三爺,這……這是……”小栓子聲音發顫。
“鬼宴!”
馬三爺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快走!繞著走!誰也彆往那邊看!更彆聞那香味!”
他招呼著驚疑不定的夥計們,拉緊躁動不安的騾馬,打算從空地邊緣遠遠繞過去。
可那香味仿佛有魔力,一個勁兒地往鼻子裡鑽。
隊伍裡另一個叫二狗的夥計,家裡窮,常年吃不飽肚子,此刻被那肉香勾得口水直流,腳步越來越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宴席,嘴裡喃喃道:
“真香啊……就吃一口……就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