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往北,過了啞河,便是連綿的禿山。
山裡有個村子,名字起得怪,叫“留名村”。
村子窮,土地貧瘠,但真正讓外人不敢輕易踏足的,是村後那座終年雲霧繚繞、飛鳥難越的懸崖——叫魂崖。
崖不高,卻陡峭如刀劈斧鑿。
崖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孔洞,山風穿過,便會發出各種聲音,有時如泣如訴,有時如笑如嚎,更有時,會清晰地聽到有人在呼喚你的名字,一聲聲,由遠及近,帶著勾魂攝魄的魔力。
留名村的祖訓代代相傳:日落之後,絕不可近崖百步;無論聽到什麼,尤其是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萬萬不可回應。
據說,那崖裡住著“無名魘”,是古時戰亂、饑荒中死去的無數孤魂野鬼怨氣所聚,沒有名姓,沒有歸宿,隻能盤踞在此,誘捕過往生魂,奪取其“名籍”,以求替代往生。
村中最老的阿桂婆,年輕時是村裡的“守夜人”,負責在特定時辰於村口點燃一種特製的、氣味辛辣的篝火,據說那煙霧能乾擾“無名魘”的感知。
如今她老得隻能躺在炕上,渾濁的眼睛望著窗外的崖影,嘴裡反複哼唱著不成調的安魂曲。
這年秋,一隊衣衫襤褸的逃荒者來到了留名村。
他們來自遙遠的、遭了蝗災的南方,拖家帶口,麵黃肌瘦。
村裡人本就艱難,見這陣仗,大多緊閉門戶。
逃荒者裡有個半大的小子,叫石娃,約莫十四五歲,機靈膽大。
他還有個妹妹,叫草兒,才七八歲,連日饑寒交迫,又染了風寒,此刻已是氣若遊絲,小臉燒得通紅。
“哥……我冷……我想回家……”
草兒蜷縮在破棉絮裡,迷迷糊糊地囈語。
石娃看著妹妹,心急如焚。村裡無人施舍,眼看妹妹就要不行了。
他聽村裡孩童私下嘀咕,說那叫魂崖雖然邪性,但崖壁上生長著一種罕見的“還魂草”,能治百病,尤其能吊命。
“那是魘鬼的誘餌!去不得!”
有老人聽見,厲聲警告。
石娃卻顧不了那麼多了。妹妹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咬了咬牙,等到天色擦黑,村裡炊煙散儘,便揣了把生鏽的柴刀,偷偷朝著叫魂崖摸去。
越靠近懸崖,風越大,那嗚咽聲也越發清晰。
果然,風中開始夾雜著一些模糊的人語,細細分辨,竟真像是在呼喚不同人的名字。
“張……小虎……”
“李……翠花……”
聲音飄忽不定,帶著一種空洞的回響。
石娃緊緊捂住耳朵,心裡默念著阿桂婆哼唱的那不成調的安魂曲,這是他從村裡孩子那學來的,據說能定心神。
他瞪大眼睛,借著微弱的天光,在嶙峋的崖壁上尋找著“還魂草”的蹤跡。
終於,在一處離地兩三丈的岩縫裡,他看到了幾株葉片肥厚、顏色暗紫的植物,與傳說中描述的“還魂草”一般無二。
他心中一喜,正要攀爬上去,一陣邪風猛地灌入崖壁孔洞。
嗚——嗷——
風聲中,一個極其清晰、帶著哭腔的女聲,突兀地響起,仿佛就在他耳邊:
“石……娃……兒……”
石娃渾身一僵,血液瞬間衝上頭頂!那聲音……那聲音竟有七八分像他早已死去的娘親!
“石娃兒……娘在這兒……冷啊……來陪陪娘……”
聲音哀婉淒楚,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