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頭的老槐樹下,那口青石井台圍著的人群剛散,議論聲還嗡嗡地響在我耳邊。
“真是邪了門了,好端端的怎麼就……”
“說是撈上來的時候,手裡還死死攥著那半塊破鏡子。”
“唉,李家就這麼一個閨女……”
我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聽,攥緊了娘剛給的幾個銅板,小跑著穿過歪歪扭扭的巷子,直奔村西頭的雜貨鋪。
心裡揣著事,腳下就有些慌,差點被一塊鬆動的石板絆倒。
雜貨鋪的王掌櫃眯著那雙見多識廣的眼睛,聽我磕磕巴巴說了要買新鏡子——家裡那麵用了十幾年的銅鏡,前幾日被我失手摔裂了一道細紋。
“裂了?”
王掌櫃撩起眼皮看了看我,
“閨女,鏡子這東西,靈性著呢,尤其是老物件。裂了就不能要了,做得對。”
他轉身在堆滿雜物的貨架深處摸索半天,取出一個用舊藍布包著的長條物件。
布包打開,一股混合著灰塵和木頭腐朽氣的味道散開。
裡麵是一麵木框的鏡子,樣式極老,紅木框子邊緣有些磕碰的痕跡,暗沉沉的,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厚重。
最奇特的是鏡麵,不是常見的銅黃色,而是一種水銀般的沉黯,照人並不十分清晰,人影朦朦朧朧的,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這鏡子有些年頭了,”
王掌櫃用袖子擦了擦鏡框上的灰,
“據說是從前一個大戶人家小姐的嫁妝,後來家道中落,流落出來的。便宜給你了,十個銅板。”
十個銅板幾乎掏空了我的積蓄,但看著那沉黯雅致的鏡框,想著家裡那麵礙眼的裂鏡,我還是咬牙買了下來。
捧著鏡子回家時,天色已經擦黑,殘陽的光照在鏡麵上,那層水銀般的黯沉似乎流動了一下,我眨眨眼,又覺得是錯覺。
娘見我買了麵這麼舊的鏡子,嘟囔了幾句敗家,但也沒多說。
我將它小心地掛在臥房斑駁的土牆上,那朦朧的鏡麵給這間陋室平添了幾分異樣的清冷。
當夜,我便做了怪夢。
夢裡總有個女人背對著我,坐在一片虛渺的白光裡,穿著一身像是戲服又像是古時衣裙的緋紅色,身段窈窕,長發如墨。
她一直在梳頭,用一把看不清樣式的玉梳,一下,又一下,動作輕柔而哀婉。
我想繞到她前麵看看她的臉,卻怎麼也動不了。
醒來時,枕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冷的幽香。
起初我並未在意,隻當是日有所思。
可接下來幾天,夜夜如此,同樣的夢,同樣的紅衣女人,同樣的梳頭動作。
而且,白天對著那鏡子久了,偶爾眼角餘光會瞥見鏡中似乎有紅影一閃而過,猛地定睛看去,卻隻有自己略帶驚慌的臉映在那片朦朧裡。
我心裡開始發毛,想起村裡關於鏡子的種種忌諱,尤其是井裡撈起的李家閨女手裡攥著的破鏡片。
我試探著問娘,知不知道那李家閨女出事前,有沒有什麼不對勁。
娘正在納鞋底,聞言手一頓,針尖紮了指頭,沁出一顆血珠。
她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那閨女……前些日子也得了一麵舊鏡子,寶貝得跟什麼似的,說是從外鄉貨郎那兒買的。後來就魔怔了,老說鏡子裡有個姐姐跟她說話,教她梳頭打扮……唉,誰承想……”
我如墜冰窟。
回到房裡,看著牆上那麵水銀朦朧的鏡子,隻覺得那黯沉的鏡麵像一口深潭,隨時會把我吸進去。
我想把它取下來扔掉,手伸到一半,卻又莫名地縮了回來。
仿佛那鏡子裡有什麼東西,正無聲地阻止著我。
又到了深夜,夢魘如期而至。
這一次,那紅衣女人的梳頭動作停了。
她維持著背對我的姿勢,脖頸微微轉動,似乎想要回過頭來。
我心臟狂跳,既怕她回頭,又隱隱期待看到她的麵容。
就在她的側臉即將顯露的瞬間,我猛地驚醒,渾身冷汗。
窗外月色慘白,透過窗紙照進來,在對麵牆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我下意識地看向那麵鏡子。
這一看,渾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鏡子裡,映出的不再是臥房的景物,也不再是我的床鋪。那是一片迷蒙的、泛著微光的虛無,如同我的夢境。
而鏡中,赫然站著那個紅衣女人!
她依舊背對著,但這一次,她的身影清晰得可怕,緋紅的衣裙在無風自動,墨黑的長發垂至腰際。
她緩緩地,緩緩地,開始轉過身來。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
一點點,先是一點蒼白的下頜輪廓,然後是抿著的、毫無血色的唇,挺翹的鼻梁……
就在她的眼睛即將顯露的那一刻,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野貓淒厲的尖叫。
鏡中的景象猛地一陣晃動,如同水麵被投入石子,瞬間破碎、消散。
鏡麵又恢複了那片朦朧,映出我慘白如鬼、冷汗涔涔的臉,和身後熟悉的、在月光下靜靜躺著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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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那不是夢!那東西,真的在鏡子裡!
天剛蒙蒙亮,我就連滾帶爬地去找村裡的神婆七姑。
七姑住在村尾最僻靜的地方,屋子裡終年彌漫著草藥和香火的味道。
她聽我語無倫次地講完,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
“是‘鏡中娘’,”
七姑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有些執念太深的女魂,舍不得生前的容顏或是未了的心願,就會附在常年照她的鏡子上。你這麵鏡子,怕就是這樣一個‘家’。”
她給了我一把用朱砂畫了符咒的小木劍,隻有巴掌長,囑咐我午夜子時,將木劍刺向鏡麵,同時大喊三聲“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