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的夜班,總是格外的長。
尤其是老館,藏在這座鋼鐵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牆皮剝落,空氣裡永遠浮動著消毒水和某種更深沉、更難以名狀的氣味。
陳默習慣了。
他在這裡乾了快十年,從學徒乾到了老師傅,經手的遺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用他自嘲的話說,閉著眼睛都能把活乾利索。
規矩,是老館長帶他時就立下的,一條條,刻在殯儀館昏黃牆壁的陰影裡,也刻在他日漸麻木的心上。
不跨過停放在地上的遺體。
不對著遺體咳嗽、打噴嚏,更不能隨意評說。
給遺體化妝時,不能畫全妝,尤其是嘴唇,不能塗滿,要留一絲“人氣”。
最要緊的一條,是遇到那些“不一般”的遺體——橫死的、麵容損毀嚴重的、怨氣重的——能推就推,實在推不掉,也要萬分小心,有些妝,寧可不畫,也不能畫錯。
“小陳啊,乾咱們這行,送人走,是積德。”
老館長退休前,拍著他的肩膀,渾濁的眼睛裡有種看透世情的涼,
“但也最犯忌諱。手要穩,心要靜,有些東西,你不惹它,它不惹你。”
陳默嗯了一聲,心裡並不全信。他信的是手裡的粉底、油彩和縫合針。
死人就是死人,還能跳起來咬人不成?
直到他接手了那具女屍。
送來時是後半夜,外麵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更添了幾分陰冷。
負責接收的小王臉色發白,湊到陳默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陳哥,這……這個有點邪乎。”
女屍是從城西那條出了名的事故多發段的河溝裡撈出來的。
泡了有些日子了,麵部腫脹變形,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白色,帶著被水草石塊劃破的淩亂傷口。這不算什麼,陳默見過更糟的。
邪乎的是她的眼睛。
兩隻眼睛都半睜著,瞳孔渙散,蒙著一層灰翳。
但當你無意中瞥去,會覺得那灰翳後麵,似乎還藏著點什麼,一種冰冷的、凝固了的……怨毒。
像兩口深井,多看幾眼,自己的魂兒都要被吸進去。
更讓人心裡發毛的是她的右手。
五指緊緊地攥著,掰都掰不開,像是死前抓住了什麼東西,或者,是想抓住什麼。
“家屬要求,”
小王遞過一張單子,手有點抖,
“儘量……儘量恢複生前的樣子,妝要畫好點,說是愛美。”
陳默皺了皺眉。
這種遺體,按照規矩,簡單處理一下,讓家屬看最後一眼就趕緊火化才是正理。
但他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館裡最近效益不好,這種要求,能接就接。
他獨自推著運屍車,輪子在寂靜的走廊發出空洞的回響,將他引向最裡間那個操作室。
燈光是慘白的,照在冰冷的不鏽鋼台麵和瓷磚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女屍被安置在台上,蓋著白布。
陳默洗了手,戴上橡膠手套,那股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混合的氣味更濃了。
他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白布。
操作室裡隻有器械碰撞的細微聲響。
他先清理創口,用特製的藥水擦拭腫脹的皮膚,然後開始細致的縫合。
他的手法熟練而穩定,針尖穿過失去彈性的皮肉,拉緊縫合線。這是個精細活,也是個力氣活。
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下。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直到他準備開始上妝。
他拿起粉底,剛要往那青白的臉上塗抹,操作台上的無影燈,毫無征兆地,猛地閃爍了一下!
陳默的手一頓。
燈光恢複了正常。
他皺了皺眉,以為是線路接觸不良,沒太在意。
他繼續。粉底掩蓋了部分青紫,但那張臉依舊浮腫,透著死氣。
他開始描畫眉毛,修飾眼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