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地方,老人過世,停靈期間,有個頂要緊的規矩——防“回煞”。
“回煞”也叫“回魂”。
說是人死之後,魂靈兒不會立刻去投胎,會在某個特定的時辰通常是死後第七天半夜子時)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最後看一眼,或是了卻未了的心願。
這回來的,不單是魂兒,往往還跟著勾魂的陰差。
因此,到了“回煞”那晚,活人必須遠遠避開。
不能在死者生前住的屋子裡留人,更不能在裡麵弄出光亮和響動。
否則,衝撞了回來的魂靈或是押解的陰差,輕則大病一場,重則……直接被帶走。
規矩執行起來也嚴格。
那間屋子要徹底清掃,尤其不能留下任何鏡子怕照出不該看的東西)。
要在屋角撒上薄薄一層香灰或灶灰,用來查驗“回來”的痕跡。
門窗要虛掩,不能鎖死,給“它們”留出進出的路。
家眷則要躲到鄰居家,緊閉門戶,無論聽到什麼聲響,都不能出來張望。
我小時候,村裡王老栓家就辦過這麼一回。
王老栓是村頭的木匠,手藝好,人卻摳門計較,跟鄰裡關係處得僵。
他死之後,他兒子王大虎雖不情願,但還是按規矩操辦了“回煞”。
那晚,我們幾家鄰居都早早熄燈,躲在屋裡,大氣不敢出。
半夜裡,果然聽見王老栓家那邊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響,像是有人拖著鐵鏈在走路,“嘩啦……嘩啦……”,還夾雜著幾聲模糊的、像是王老栓生前咳嗽的動靜。
聽得人脊梁骨發涼。
第二天天蒙蒙亮,王大虎才敢帶著幾個膽大的親戚回去查看。
一進門,就看見屋角那層香灰上,赫然印著幾個亂七八糟的腳印!
那腳印形狀怪異,不像人,也不像常見的牲畜,深一腳淺一腳,在屋裡轉了一圈,尤其在王老栓生前常坐的那把舊藤椅前停留最久。
王大虎當場臉就白了。
自此以後,他對這些老規矩深信不疑。
輪到村尾的趙寡婦家出事,情況卻不一樣了。
趙寡婦命苦,男人早死,一個人含辛茹苦把獨子鐵柱拉扯大。
鐵柱倒也爭氣,成了村裡少有的大學生,在城裡找了工作,安了家。
趙寡婦不肯進城,獨自守著老屋。鐵柱孝順,每月寄錢,時常打電話。
可天有不測風雲,趙寡婦突發急病,沒等鐵柱趕回來,人就沒了。
鐵柱悲痛欲絕,從城裡趕回料理後事。
他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對村裡這些“回煞”之類的規矩,打心眼裡不信,認為是無稽之談。
“媽辛苦一輩子,死了還要被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折騰?”
他紅著眼眶,對前來幫忙、並委婉提醒他“回煞”事宜的村長老周說,
“周叔,我知道大家好意。但我是她兒子,我不怕她回來看看!我倒希望她真能回來!”
村長老周苦口婆心:“鐵柱啊,這不是怕不怕的事,是規矩!驚擾了亡魂,對你媽不好,對你自己也不好!”
鐵柱卻異常固執:“我媽最疼我,就算回來,也不會害我。我就在這屋裡守著她!”
無論旁人怎麼勸,鐵柱就是不聽。
他堅持要在“回煞”那晚,獨自留在母親生前住的老屋裡。
到了那天,傍晚時分,村裡人就感覺不對勁。
天色陰沉得厲害,烏雲壓得低低的,一絲風都沒有,空氣悶得人喘不過氣。
鳥兒也早早歸巢,村裡靜得出奇。
鐵柱把母親的靈位擦拭乾淨,擺上供品,點燃香燭。
他坐在堂屋的舊椅子上,手裡攥著母親的照片,心裡又是悲傷,又是幾分對著所謂“回煞”的倔強。
夜幕徹底降臨。
屋裡隻有燭火跳動,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投在斑駁的土牆上。
起初,一切正常。隻有燭芯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子時將近,鐵柱開始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屋外的死寂,仿佛有了重量,壓得他胸口發悶。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想透透氣。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種聲音。
極其細微,開始像是風吹落葉的“沙沙”聲,從院子外麵傳來。
但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不再是“沙沙”聲,而是……腳步聲!
很輕,很慢,一步一頓,像是穿著軟底布鞋,正朝著老屋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