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條梧桐巷,巷子深處有家不起眼的古董鋪子,叫“雅集軒”。
掌櫃的姓沈,是個溫文爾雅的中年人,眼神裡總帶著點琢磨不透的東西。
他這鋪子,真貨假貨摻著賣,全看眼力,也看緣分。
這日傍晚,鋪子快打烊,一個穿著破舊棉襖的老農,抱著個用粗布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畏畏縮縮地走了進來。
“掌櫃的,您……您看看這個。”
老農把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櫃台上,一層層揭開粗布。
裡麵是一麵銅鏡。
鏡身是黃銅的,邊緣有些許綠鏽,但保存得相當完好。
最奇特的是鏡鈕,雕成了一隻回頭顧盼的鸞鳥,形態優雅,羽毛纖毫畢現,鳥眼處似乎還嵌著兩顆極小的、暗紅色的石頭。
鏡背刻著繁複的纏枝蓮紋,中間有一圈篆書銘文,沈掌櫃仔細辨認,是“長相思,勿相忘”六個字。
一股濃鬱的、混合著泥土和某種陳舊脂粉的氣息撲麵而來。
“俺……俺家翻修老宅,從地基底下挖出來的,”
老農搓著手,神色有些不安,
“俺婆娘說這鏡子邪性,不讓放家裡,您看……”
沈掌櫃拿起鏡子,入手沉甸甸的,一股寒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他用軟布輕輕擦拭鏡麵,黃澄澄的銅鏡映出他模糊扭曲的臉。
作為行家,他一眼就看出這鏡子絕非凡品,怕是明清甚至更早的閨閣之物,那鸞鳥鏡鈕的工藝更是精湛。
他壓下心中的悸動,不動聲色地問:
“老哥,你想賣多少?”
老農報了個極低的價錢,仿佛隻想儘快脫手。
沈掌櫃沒還價,痛快地付了錢。老農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掌櫃將銅鏡放在內室的博古架上,對著燈光反複賞玩,越看越喜歡。
那鸞鳥的眼睛在燈光下,似乎有暗紅的光芒流轉。
是夜,沈掌櫃睡在鋪子後間。
迷迷糊糊間,他聽到一陣極輕微的、像是女子哼唱的聲音,縹緲悠遠,聽不真切。
他翻了個身,聲音便消失了。
第二天醒來,他隻當是做夢,並未在意。
此後幾日,沈掌櫃每每獨坐內室,對著那銅鏡,總有種異樣的感覺。
鏡中的自己,似乎比平日更顯清晰,眼神也更深邃了些。
偶爾,他眼角餘光會瞥見鏡子裡似乎有白影一閃而過,定睛看去,卻隻有自己。
他開始在夜裡聽到更多動靜。
有時是衣裙摩擦的窸窣聲,有時是珠釵輕碰的叮咚聲,甚至有一次,他清晰地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清冷的梅花香氣。
沈掌櫃心裡有些發毛,但更多的是對這古鏡來曆的好奇。
他試圖查閱典籍,想知道那“長相思,勿相忘”的銘文背後藏著怎樣的故事,卻一無所獲。
這天打烊後,外麵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沈掌櫃獨自在內室飲酒,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
醉眼朦朧中,他再次看向那麵銅鏡。
鏡麵似乎比平時更加光亮,氤氳著一層水汽。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鏡麵。
就在指尖與鏡麵接觸的刹那,鏡中他的影像,突然模糊了一下,隨即變得清晰——卻不再是他的臉!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古裝女子,雲鬢花顏,眉目如畫,眼神哀婉淒楚,正透過鏡麵,幽幽地望著他!
她穿著一身素白色的衣裙,領口袖邊繡著精致的梅花。
沈掌櫃嚇得酒醒了大半,猛地後退,帶倒了椅子,發出一聲巨響。
鏡中的女子影像也隨之晃動,漸漸模糊,最終又恢複成他自己驚駭失措的臉。
他冷汗涔涔,心臟狂跳。是幻覺?是醉酒?
然而,那女子的麵容如此清晰,那哀怨的眼神如此真實,絕不像幻覺。
此後,沈掌櫃再也不敢輕易去看那麵鏡子,甚至用一塊黑布將它蓋了起來。
可事情並沒有結束。
鋪子裡的怪事越來越多。
夜裡,貨架上的瓷器會無緣無故地發出輕響;
算盤珠子自己劈裡啪啦地跳動;
那清冷的梅花香氣,幾乎無時無刻不彌漫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