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態金屬的河麵之下,記憶的殘響仍在震蕩。
熒光集市的地底,空氣裡漂浮著細密的孢子光塵,像是被基因蘑菇塔過濾過的呼吸。
環形平台中央,數據流如星環般懸浮旋轉,塑形者們的腦波在空中碰撞,凝成無聲的競價符號。
他們沒有心跳,隻有神經脈衝的頻率;沒有表情,唯有形態波動的漣漪。
“末日黃昏的夕陽影像——大沉降前最後一縷自然光。”主持人聲音如冰晶碎裂,“起拍價:一條‘意識帶寬’。”
台下一片寂靜。
隨即,一道虹色身影緩緩抬手,液態長裙如潮水般流動,她的麵部輪廓不斷變幻,最終定格為一張模糊卻溫柔的母親臉龐。
“我出兩條。”
“三條。”另一個聲音響起,來自一名半透明軀體的男子,體內似有星河流轉,“我要聽媽媽織毛衣的聲音……哪怕隻是模擬。”
林小滿蜷縮在角落,背靠著冰冷的合金牆。
小雨靠在他肩上,呼吸平穩了許多。
她瘦小的身體貼著他,像一塊被風沙磨平的石頭,卻仍有餘溫。
他低頭看了眼她胸前那枚芯片——幽藍金邊,微光未熄。
它還在雲端飄著,連著某個不願署名的存在。
而此刻,他的手腕隱隱發燙,古書紋身沉寂如常,卻仿佛在等待什麼。
主持人瞥向他,目光輕蔑:“基底人類?這裡不收廢鐵。”
林小滿沒動。
他從懷中取出三枚芯片,邊緣磨損,標簽手寫:童謠、糖葫蘆叫賣、除夕餃子聲。
沒人笑。
在這座城市,笑聲早已被算法優化成標準波形。
但有人皺眉——一個靠記憶生存的黑市,卻對“真實記憶”嗤之以鼻。
他沒解釋。
隻是將“糖葫蘆”芯片插入一台老舊投影儀。
機器嗡鳴,鏽跡斑斑的鏡頭閃出一道昏黃光柱。
然後,他按下播放鍵。
“糖葫蘆兒~又甜又脆咯~”
市井的吆喝聲響起,帶著沙啞的尾音,混著舊時代街頭的喧囂與煙火氣。
沒有修飾,沒有濾鏡,甚至連音質都糟得像是從磁帶裡扒出來的。
可全場,驟然安靜。
連空氣中的光塵都停住了。
那聲音像一把鈍刀,緩慢割開層層包裹的神經屏蔽層。
有人的液態手臂凝固成冰晶質感,有人的思維波出現0.3秒的延遲震蕩——那是情緒乾擾的征兆。
“我出兩條‘意識帶寬’。”紅裙塑形者突然開口,聲音微顫。
“三條!”星流男子急切,“我要聽媽媽織毛衣的聲音……這聲音……讓我想起……”
“五條!”另一人高喊,“我要整套市井音景包!”
價碼飆升,數據流如風暴般交織。
林小滿卻突然伸手,按下了關閉鍵。
投影熄滅。
聲音戛然而止。
“不賣了。”他說。
全場嘩然。
“你瘋了?你知道五條帶寬能換多少虛擬感知?”有人怒吼。
林小滿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每一張變幻不定的臉。
“這些記憶,不是商品。”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所有數據噪音,“它們是‘活的東西’——隻有真正想聽的人,才能聽見。”
他頓了頓,看向角落。
那裡蜷著一位拾荒老人,基底人類,外骨骼破損,左眼是機械義眼,但右眼渾濁,映著微弱熒光。
他一直沒參與競價,隻是默默坐著,像是被世界遺忘的殘片。
“您……”林小滿走過去,“想不想再聽一次老伴的咳嗽聲?”
老人渾身一震。
那是一種被精準刺穿靈魂的震顫。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隻是緩緩點頭。
林小滿將“童謠”芯片遞出:“送您了。”
老人顫抖著接過,插入耳內接口。
下一秒,一段斷續的錄音響起——
“咳……咳……小滿啊,鍋裡還有餃子,趁熱吃……”
不是什麼珍貴影像,不是什麼高保真還原。
隻是一個女人臨終前的低語,混著呼吸機的節奏,帶著肺部衰竭的雜音。
可老人的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淚。
不是程序模擬的“情感釋放”,而是真正的、紊亂的、不合節律的數據類——它的頻率,竟與“群體意識”的標準波形偏差了17.6。
那一瞬,林小滿手腕猛地發燙。
「願力值+8來源:拾荒老人·釋懷)」
緊接著——
「願力值+5來源:虹裙塑形者·渴望)」
古書紋身浮現新行文字,墨跡如血:
【信徒+3】
他怔住。
不是因為數值增長,而是因為他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交易。
是喚醒。
每一段真實記憶的傳遞,都在撕裂“群體意識”的控製網。
那些被ai定義為“冗餘”“低效”“非優化”的情感碎片,正在重新點燃某種東西——不是數據,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