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小鎮上,帆布包隨意地擱在腿旁,蹲在集市邊上。
從包裡掏出半截粉筆,在腳下堅硬的地麵上用力劃下一道白線。
“今天這攤,照開。”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你們要是想起了什麼,我幫你們找回來。但規矩得講,我得收點東西,不能白乾。”
沈清棠站在他身後,嘴唇蒼白,卻還是用儘全力將他的話翻譯給那些來自不同維度的信徒聽。
她的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絲奇異的驕傲和溫柔:“他身上有那種煙火氣了。”
話音剛落,天穹之上,火種殘餘程序發動了第一波無形無質的攻擊。
一種滲透靈魂的“集體意誌幻象”。
無數溫柔的低語從四麵八方響起,鑽入每個人的腦海:“放下吧,放下那些無謂的執念……”“個體的記憶是痛苦的根源,融入統一的意誌,便是永恒的安寧。”
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甜膩的迷霧,許多信徒的眼神開始渙散,他們身後由記憶碎片構築的鏡牆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微微震顫,其上的影像開始模糊、褪色。
這是從根源上抹除存在的攻擊,比任何刀劍都更加致命。
林小滿卻對那靡靡之音充耳不聞。
他隻是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有些吵。
他轉過身,在身後一個早已熄滅的灶爐餘燼裡扒拉起來,掏出一塊烤得焦黑的餅。
他吹了吹上麵的灰,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大口。
“嘶……哈……”滾燙的溫度燙得他直抽氣,“真他媽難吃。”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可我小時候餓急了,掉在灶台上的鍋巴都得舔乾淨。”
他將剩下半塊餅遞給身旁一個因幻象侵蝕而瑟瑟發抖的小男孩,那孩子的眼神已經開始失焦。
“小子,你要是想不起來你媽長什麼樣,”林小滿說,“就想想她要是做飯糊了鍋,會不會抄起掃帚罵你一頓。”
那孩子茫然地接過餅,愣住了。
溫柔的低語還在耳邊回響,勸他放下,勸他遺忘。
可林小滿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那層虛假的安寧。
他緊握著那半塊焦黑的餅,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她才不會罵我……她總說,‘又不是請客,能吃就行’……”
就在他哭出聲的刹那,他身後的記憶鏡牆上,一個模糊的影像驟然清晰——一個圍著褪色圍裙的女人,正叉著腰,臉上帶著無奈又寵溺的笑容,對著空氣怒斥。
空中的溫柔低語出現了一瞬間的卡頓,仿佛被這極度個人化、充滿煙火氣的記憶嗆到了一樣。
林小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行,這單生意結了。拿你兜裡那顆玻璃珠換的,不虧吧?”
男孩抽泣著,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彈珠,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粉筆線之外。
這一幕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死水。
眾人怔然,隨即,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情感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他們默默地,一個接一個地,從身上掏出屬於自己的“東西”,放在那道白線之外——一枚生鏽的紐扣、一段破損的錄音磁帶、一張被水泡得發黃的照片一角……每一樣東西都微不足道,卻是他們對抗“統一意誌”的唯一憑證。
就在此時,高空之上,蘇昭寧的數據投影劇烈波動起來,像是信號不良的影像。
靈境雲核心的防火牆警報在她耳邊尖銳地鳴響,係統正在以最高優先級強製召回她的意識。
“隻剩十分鐘……”她低聲自語,臉上滿是焦急。
她的指尖在虛空中劃過,將十萬份被係統判定為“冗餘”和“無用”的個人記憶數據壓縮成一顆流光溢彩的光球。
這些是她冒死從核心數據庫裡搶救出來的,是無數人生命中微小而真實的閃光點,絕不能就這樣被格式化。
她試圖將光球直接注入下方的記憶鏡牆,卻絕望地發現,火種程序已經封鎖了所有的外部數據界麵。
鏡牆變成了一個隻出不進的單向閥。
就在她即將被強製抽離的最後時刻,地麵上的林小滿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抬頭望向了天空。
他不記得那個光影中的女人是誰,但一種近乎本能的衝動驅使著他,從帆布包裡摸出了那枚舊銅錢。
他對著天空中的光影晃了晃,像個真正的地攤販子在招攬生意:“昭寧!嘿,還記得咱倆第一次交易嗎?你用一段老掉牙的電影配樂,換了我一個晚上會發光的陀螺!”
然而,蘇昭寧的瞳孔卻驟然緊縮!
那是他們在數據洪流的邊緣地帶初次相遇的真實片段,一個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的秘密。
在那一刻,這個以絕對理性著稱的數據幽靈,眼中竟閃動起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