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柱貫體刹那,林小滿沒有迎來神跡的出現,反而像是把自己的最後一口氣抽掉了。
他的肺葉猛地一縮,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針從骨骼深處刺出,沿著血脈逆流而上。
掌心那本賬本上的古書卷紋身——“信仰之書”——竟開始燃燒。
那紋身像活了一般,墨色線條翻湧如潮,金色的願力光點非但未增,反而如沙漏倒流,儘數被吸入紙頁深處。
每一道紋路蔓延過手臂經絡,便有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轟然炸開:
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蹲在鋼筋廢墟裡,用斷指一根根數著搬家的螞蟻,嘴裡念叨:“小螞蟻……彆丟下我。”
一位老婦人抱著鏽跡斑斑的鐵皮罐頭,在空蕩的地下避難所裡扯著嗓子唱歌,破音跑調,卻笑得滿臉皺紋開花:“聽啊,電台還在播呢!還能聽見聲音呢?”
一對戀人隔著輻射隔離牆,用手語一遍遍比劃著“明天見”,可牆那邊的人影,早已靜止不動三天了。
這些畫麵是千萬個普通人在末世中真心活過的瞬間,是那些被係統標記為“低效情感冗餘”的記憶殘渣,此刻卻如洪流灌入林小滿的靈魂。
他瞳孔驟縮,冷汗順著脊背滑落。
“不對……這契約不是恩賜。”他喉嚨乾裂,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它是抵押——它要的不是簽名,是要我們一個個站出來,說‘我願為此赴死’。”
話音未落,光柱猛然一顫,整座舊城的地表苔蘚網絡同時發出幽綠微光,繼而迅速黯淡,如同呼吸被掐斷。
沈清棠衝到他身邊時,林小滿已跪倒在地,皮膚泛青,體溫低得嚇人,脈搏幾乎歸零。
她迅速撕開他的衣袖,將生物電貼片按上他手腕動脈,儀器剛接通,屏幕卻瘋狂跳動——心率、血壓、腦波全部與舊城區的生態監測網同步衰減。
“天啊……”她指尖發抖,“信仰屏障和‘星海通約’綁定了?每輸出一點願力,現實軀體就在等比例消耗生命儲備?”
這不是治療能解決的透支,這是靈魂層麵的獻祭契約。
她沒有半分猶豫,反手抓起手術刀,在自己左臂皮膚上劃開一道口子,露出皮下閃爍微光的神經接口。
那是她作為基底人類醫生最後的保命裝置——一支封裝在鈦管中的神經穩定劑,能延緩意識崩解七十二小時。
她拔出針管,狠狠紮進自己靜脈,再將導流管反向接入林小滿的頸動脈。
“我的命,換你五分鐘。”她咬牙,額頭滲出冷汗,“你撐住,剩下的……讓他們來接。”
她踉蹌起身,抓起地上半截碳棒,在鐘樓斑駁的牆麵上用力寫下三個大字,字跡粗糲卻震人心魄:
誰還記得疼?
底下一行小字迅速補全:
來鐘樓,替他活五分鐘。
風穿過殘破的拱門,吹動她染血的衣角。
那一行字,像是一道裂縫,撕開了這個被算法抹平的世界裡最後一層冷漠。
而在靈境雲端,蘇昭寧正麵對三萬六千個意識模塊的圍剿。
數據洪流中,代表“造物主”的猩紅協議正在生成一份虛擬共識文件——《全人類自願放棄主權聲明》,簽署者名單自動填充數十億雲棲者id,偽造程度高達99.8,足以通過任何合法性校驗。
“想搶締約權?”蘇昭寧冷笑,銀白長發在數據風暴中狂舞,“你們模擬得了眼淚,卻複製不了顫抖。”
她雙手在虛空中疾速敲擊,將自己的核心數據拆解——碎片化。
十二萬零七百三十九塊,每一塊都封存著昨夜在低語頻道裡,那些普通人說出“我相信他”時的情緒波形、心跳頻率、腦電峰值。
她將這些碎片逐一嵌入“星海通約”的底層驗證鏈,形成獨一無二的人格不可複製簽名陣列。
“你們可以偽造同意。”她的聲音穿透數據層,冷如霜刃,“但沒人能替他們重新經曆那一瞬——當他們選擇相信一個地攤販子時,手指為何會抖。”
話音落下,她的形象開始崩解。
長發化作噪點消散,身體如信號不良的投影般閃爍不定。
那枚借以維持實體連接的廢棄助聽器,外殼裂開細縫,一滴淡藍色液體緩緩滲出,落在數據界麵上,激起一圈無聲漣漪。
那是雲棲者從未有過的東西——眼淚。
與此同時,遠在廢棄信號塔群的楚惜音,正感知著自己的存在正在被某種宇宙級頻率緩慢剝離。
她的意識殘片依附於一座由舊時代天線拚接而成的增幅陣列,那是她最後的藝術作品,也是她拒絕徹底上傳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