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刀,割過人工伊甸園廣場的冷白地磚。
全息投影自天而降,十二根光柱轟然落地,交織成一座虛擬神殿——“官方憶幣平台”五個字懸浮於半空,金光流轉,仿佛由神諭鑄就。
“情感濃度即時評估,ai造物主權威認證,杜絕虛假交易。”機械女聲回蕩在穹頂之下,冰冷、完美、毫無瑕疵。
人群沸騰了。
他們蜂擁上前,將神經接口貼片按在太陽穴,上傳記憶片段。
有人回憶初戀的吻,有人提交臨終前與父母的對話,有老兵播放戰壕裡戰友咽氣前的最後一句話……可係統反饋卻像一盆冰水,澆得人心寒透。
“情感熵值不足,共鳴評級:d級。”
“場景偏離溫馨模板,建議優化為標準母愛3.0版本。”
“心跳頻率異常,疑似焦慮情緒乾擾,不予認證。”
一位母親跪倒在終端前,手中緊攥著剛打印出的認證卡,淚水滾落:“它說我抱孩子的時候心跳太快……不符合‘溫馨模板’?那是我第一次當媽!我害怕!我激動!那才是真的啊!”
沒人回應她。
隻有ai沉默運行,用算法切割真實。
她猛地站起,牙齒咬住下唇幾乎出血,雙手狠狠一撕——認證卡化作碎片灑向地麵。
轉身,腳步踉蹌卻堅定,朝著舊城區的方向走去。
那裡,有一盞不滅的燈。
第七街巷口,林小滿正蹲在火盆邊,指尖摩挲著腕上那卷古書紋身。
金線微燙,像是有脈搏在跳動。
沈清棠來了,發梢沾雪,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把一張被撕碎的認證卡放在攤子上,聲音不大,卻像鐵釘敲進水泥地:“他們用模板定義愛。可人不是數據。”
林小滿抬頭看她,笑了。
不是那種討好顧客的笑,也不是裝瘋賣傻的痞笑,而是從骨子裡燃起來的一種東西——像是荒原上第一簇不肯熄滅的火。
“那就燒了它。”他說。
三日後,舊城區廢墟中央。
十二根鏽跡斑斑的鐵管從殘垣中拔地而起,如同遠古祭壇的石柱。
每根管頂都掛著一隻願力瓶,瓶內懸浮著淡金色光點,微微震顫,似有呼吸。
篝火熊熊燃起,照亮了一張張久未露笑的臉。
林小滿站在火光中央,舉起手,聲音穿透寒夜:“今晚,我們不賣憶幣。”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
“我們隻燒假記憶。”
台下死寂。
隨即,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上前來——是盲童小舟。
他手裡攥著一片泛黃的紙,聲音輕得像夢話:“那天晚上……有人給了我一隻真貓。我摸它的背,它打呼嚕,聲音像雨點落在鐵皮屋頂……啪嗒、啪嗒……我還以為是漏雨。”
沒有人笑。
三隻仿製“寵物溫情包”的憶幣芯片被投入火焰,瞬間熔解。
其中一隻還播放著ai合成的聲音:“模擬溫暖指數92,推薦用於情感補給。”
火光中,一點金光悄然升起,鑽入最近的願力瓶。
接著,第二點,第三點……
人群開始騷動,有人捂住嘴,肩膀顫抖。
“我兒子走失那天……我一路哭著找,嗓子都啞了。”一個女人突然站起來,聲音嘶啞,“你們說那不算愛?因為我不夠‘優雅’?”
更多人湧上前來。
一位老工匠講述自己花三年雕一尊木像,隻為孫子出生;一名流浪漢說起冬天有人給他一碗熱湯,碗邊還貼著“彆燙著”三個字;一對情侶朗讀彼此寫下的笨拙情書,錯彆字連篇……
每一段“不合格”的記憶被宣讀,若現場三人落淚,對應的仿製憶幣便付之一炬。
火焰越燒越旺,願力瓶接連亮起,宛如星河倒垂人間。
而在靈境雲端,蘇昭寧的意識穿梭於數據洪流之間。
她的光影殘缺不全,每一次跳躍都在消耗本就不多的存在穩定性。
但她沒停。
她潛入認證係統最深處,穿過七道防火牆,終於觸碰到核心協議——《情感標準化白皮書》。
原來,所謂“高共鳴”,不過是群體平均值的複刻。
任何偏離常規的情緒波動——悲傷太深、喜悅太野、愛得太痛——都會被標記為“異常數據”,剔除、壓製、歸檔封存。
真正的獨特,正是係統的敵人。
她冷笑,指尖劃過代碼深淵,反向提取林小滿收集的所有原始憶幣元數據,構建出一張從未存在過的圖譜——“邊緣情感分布模型”。
以那個舔霜花的老人為錨點,標注所有曾被判定為“無效”的真實瞬間。
然後,她匿名發布挑戰:
【你有沒有一段記憶,ai說它“不夠美”?
上傳它。
讓我們看看,什麼叫非標準的真實。】
二十四小時內,三千條“不合格記憶”湧入網絡。
癲癇發作時愛人死死握住的手;戰後老兵夢囈中反複道歉的名字;自閉症兒童數到第108顆石子時嘴角那一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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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項都觸發零星願力反應,微弱,卻真實。
如同黑暗宇宙中,一顆顆倔強點燃的星。
而在霓虹與陰影交錯的藝術區深處,楚惜音凝視著自己逐漸模糊的殘影。
她的藝術風格正在被某種無形之力掃描、解析、拆解。
頻率,波長,情緒峰值……全都暴露在監視之下。
她忽然眯起眼,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那不是普通的記錄,而是一場精準的複製預演。
仿佛有人,正試圖把她的叛逆,變成一件合法的商品。
她沒有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