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信仰之書浮現一句“回來吃飯”,周圍那些細碎的人聲便像被驚醒的蜂群般嗡鳴起來。
曾記得上初二那年冬天,母親反複叮屬“記得穿秋褲”,“好好上學“,“彆跟人吵架“,旁邊的那家;去找小胖時,總在老家的鄰居蹭飯,鄰居大爺總會笑著說“小崽子,又來蹭飯”,然後會叫大娘多拿一副碗筷。
林小滿的喉結動了動,這才發現每一步都踩在彆人的記憶上——母親的叮囑還帶著油星子的香氣,父親坐在裡屋的翻舊報紙聲沙沙聲,外婆紅燒肉要從廚房裡飄來的紅燒肉味。
可當他數到第十步,光橋突然像被抽走了龍骨,整座橋體在虛空中打了個旋兒。
“通行權限不足——未完成‘痛之認證’。”機械音從四麵八方湧來,震得他耳膜發疼。
林小滿踉蹌扶住橋欄,這才看清所謂的橋欄竟是用他撕過的舊日曆疊成的,邊角還留著他當年不耐煩的折痕。
他突然想起信仰之書裡提過的“痛覺錨點”——原來最珍貴的願力,從來不是糖霜裹著的甜,而是紮在肉裡的刺。
“爸!”他對著虛空喊出聲時,聲音比想象中啞了八度。
二十年了,那夜的月光還刻在視網膜上:父親蹲在修表鋪的玻璃櫃台後,背影像片被揉皺的紙,而他攥著摔碎的機械表站在門口,那句“不是故意的”在喉嚨裡滾了三滾,到底咽成了“我去擺地攤”。
此刻他望著橋縫裡滲出的幽藍,終於吼出後半截,“我不是故意摔了你那塊表的!”
橋麵在轟鳴聲中延伸三丈。
玻璃櫃台的倒影從裂縫裡浮出來,積灰的展示櫃裡擺著父親修了半輩子的老懷表,表蓋內側還刻著“小滿周歲”四個字——他從前總以為那是父親嫌刻名字麻煩。
“你以為哭兩嗓子就能過去?”楚惜音的冷笑裹著火焰的劈啪聲撞過來。
她展開的火焰翅膀原本燒得熾烈,此刻卻像被潑了盆冷水,火苗蜷成細碎的火星。
液態金屬在她腳邊凝成的糖葫蘆突然坍縮,露出底下半截碎玻璃——那是母親自殺當日,她砸爛的納米注射器殘骸。
“咳!”她被無形力扯得單膝跪地,肩頭舊傷處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粉色肌理——那道疤她用納米機器人遮了十年,連自己都快忘了形狀。
火焰在她眼底燒得更旺,可開口時卻帶了顫音:“媽!你死那天……我其實聽見你說‘對不起’了!”
話音未落,翅膀上的火紋突然褪成暖紅。
楚惜音愣住——那是母親生前總織的紅毛衣紋路,針腳粗得能卡住她的發梢。
她抬手碰了碰翅膀,指尖傳來毛線團的柔軟,“原來我一直恨的,不是世界……是我沒敢接住你的眼淚。”
沈清棠的藥箱在橋邊發出輕響。
她沒像楚惜音那樣急著衝,隻是盯著橋麵上倒映的畫麵:姐姐躺在基因液艙裡,皮膚正像融化的蠟般剝落,而十二歲的她攥著鎮痛劑站在艙外,針頭始終沒敢紮進自己胳膊。
“姐。”她的手指把藥箱把手攥得發白,秦昭剛要勸,她已經打開了箱子。
那支鎮痛劑還裹著十年前的塑封,玻璃管在她掌心裂成碎片時,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我不再怕疼了。”她對著橋縫裡滲出的風說,“你走的時候那麼疼,我卻隻會發抖……這次,換我替你說完:我不想活成沒有溫度的人。”
橋麵應聲拓寬。
一株雪白的棠梨花從裂縫裡鑽出來,花瓣落在她肩頭時帶著晨露的涼,像極了姐姐從前揉她頭發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