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的死寂,被廣場上永恒豐碑般的金色投影襯得愈發深重。
那行“此處,曾有名曰‘人間’”的文字,像一道烙印,灼燒在純淨穹頂冰冷的軀殼和每個仰望者的視網膜上。
林小滿獨自站在那本《回聲錄》最終落下的地方,腳下的水泥地,似乎還殘留著漫天金粉散儘後的餘溫。
人群尚未完全散去,他們或坐或立,沉浸在一種悲傷與釋然交織的巨大沉默裡。
他緩緩蹲下,伸手探入那隻始終跟隨著他的破舊木箱,在箱底的夾層中,摸出了一件幾乎被人遺忘的古董——一台2024年產的、外殼泛黃、邊角磨損的卡帶式錄音機。
這是他從舊貨市場收來的小玩意兒,彆說電池,連磁頭都早已鏽蝕。
然而,他隻是平靜地將食指按在了那個早已失靈的“播放”鍵上。
沒有電流接通的輕響,沒有機械轉動的噪音。
在一片能聽到心跳的寂靜中,錄音機的喇叭裡,竟“滋啦”一聲,迸出了一絲微弱到極致的靜電雜音。
那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穿越了百年的塵埃,微弱,卻無比頑固。
緊接著,一句破碎、斷續,幾乎被雜音淹沒的女聲,從那片虛無中掙紮著擠了出來:
“妹……妹妹……彆……彆怕……我……在這兒……”
聲音很輕,卻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不遠處的沈清棠心口!
她渾身劇震,瞳孔在瞬間收縮到極致。
那張永遠溫柔恬靜的臉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
這個聲音……這個隻有在午夜夢回,才會反複折磨她的、被烈火與濃煙吞噬的殘響……是她姐姐沈清雨,在生命最後一刻,拚儘全力卻未能發出的遺言!
“不……”一聲壓抑的悲鳴從她喉間溢出,沈清棠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去,雙膝重重跪倒在錄音機前。
她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敬畏與恐懼,顫巍巍地觸摸著那冰冷粗糙的塑料外殼。
“這不可能……它沒有通電……它的磁帶早就被銷毀了……”
“有些東西,靠的不是電。”林小滿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仿佛在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
他沒有看沈清棠,而是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夜色,望向了虛空之中。
“蘇昭寧,你能聽見嗎?”
風,在這一刻詭異地靜止了。
廣場邊緣,一盞孤零零的路燈毫無征兆地開始忽明忽暗,每一次閃爍,都像在與某種未知的頻率進行同步。
終於,蘇昭寧的聲音第一次從一個實體光源中傳導出來,帶著前所未有的、近乎真實的物理質感。
“我能……聽見。”她的聲音不再是純粹的數據流,而是染上了一絲混雜著電流雜音的、屬於人類的顫抖。
她停頓了片刻,仿佛在消化一個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奇跡。
“我在‘記憶之河’的最深處,找到了她的意識殘片。”蘇昭寧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茫然的敬畏,“那不是數據,不是可以被刪除或備份的編碼……而是一種‘被記住’的重量。隻要還有一個……隻要你還記得她,她的存在就不會真正歸零。”
在蘇昭寧的引導下,眾人的目光聚焦在錄音機的下方。
隻見那堅硬的水泥地麵,竟開始像柔軟的泥土一樣,緩緩向上隆起。
一小塊被烈火燒灼得焦黑的頭骨碎片,帶著濕潤的泥土,一寸寸地破土而出,最終靜靜地躺在了那裡。
碎片之上,用指甲硬生生刻出的三個字,在路燈明滅的光芒下清晰可見——沈清雨。
“她沒有被銷毀在焚化爐裡。”蘇昭寧的聲音哽咽了,“檔案記錄是假的。她一直在這裡,在等一個人,叫她的名字。”
沈清棠的眼淚終於決堤。
她伸出顫抖的雙手,如同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瑰寶,將那塊冰冷的骨殖捧入掌心。
淚水滴落在焦黑的刻痕上,她低下頭,用儘一生積攢的思念與悔恨,發出了那聲遲到了三十年的呼喚:
“姐姐……我帶你回家。”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塊頭骨碎片驟然迸發出柔和而溫暖的金光,隨即化作一捧璀璨的金塵,沒有隨風飄散,而是緩緩沉降,徹底融入了腳下這片土地,融入了那條奔流不息的金色地脈之中。
沈清棠沒有哭嚎,她隻是跪在那裡,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帶著淚痕的微笑。
這一幕,如同一道驚雷,悍然劈開了楚惜音心中的最後一道枷鎖!
她猛地抬頭,猩紅的眼眸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隻聽“嘶啦”一聲,她竟徒手撕開了自己華麗的衣袖,露出底下由納米金屬絲編織成的、完美無瑕的手臂。
“他們要我們忘記!要我們接受標準化的美!要我們變成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怪物!”她嘶吼著,聲音尖銳而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