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動作極輕,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在涅盤紀元嶄新的一頁上,刻下了第一個偏旁部首。
七日後,涅盤城的中心廣場徹底變了模樣。
曾經懸浮於此、二十四小時滾動著全息廣告與數據瀑布的空域,如今空曠得隻剩下天空的底色。
取而代之的,是地麵上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廢料拚湊而成的圓環——碎裂的磚石,磨穿了底的舊鞋,甚至還有殘破的、鏽跡斑斑的輪椅構件。
人們不約而同地稱它為——“步行議會”。
這裡沒有主席台,沒有擴音器,更沒有代表身份的席位。
任何人,隻要願意走過來,都可以成為議會的一員。
林小滿每日清晨都會來。
他從不發言,也不主持,隻是找個角落,在一圈頭發花白、臉上刻滿滄桑的老人中間坐下,捧著那隻邊緣帶著磕碰的舊搪瓷杯,一口一口地喝著白水。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顆定海神針,讓這片初生的、略顯混亂的秩序擁有了主心骨。
越來越多的人,學會了不再等待“造物主”係統派發冰冷的數據任務,而是開始主動講述。
“我家祖墳,應該就在第三商業街地下七米深的位置,我爺爺說,那兒埋著一塊他從老家背來的青石板。”一個中年男人沙啞地說,他曾是效率至上的金融數據分析師。
“那堵牆……我記得,一百年前貼過我太奶奶的高考喜報,紅紙金字,風吹了三個月都沒掉。”一個年輕的女孩指著遠處一麵斑駁的建築外牆,眼中閃著光。
“這個巷口,要是半夜兩三點過來,還能聽見拉二胡的調子,我爸說是以前住這兒的一位老先生,一輩子就那一個愛好。”
每當一個故事被完整地講述,一個被遺忘的細節被重新拾起,地麵便會傳來一陣微不可察的震動。
緊接著,在所有人還未完全數據化的個人終端地圖上,一道全新的路徑就會自動浮現。
它或許彎彎曲曲,甚至繞了遠路,卻無比堅定地連接著講述者與他記憶中的那個坐標。
楚惜音站在廣場附近最高的一座廢棄塔樓頂端,風吹動著她簡練的衣角。
她已經拆除了身上絕大部分為了戰鬥與美學而生的功能性納米改造,隻保留了最基礎的防護層,露出了原本的、帶著微小瑕疵的皮膚。
她不再用納米粒子構建華麗而冰冷的武器,而是驅使著僅剩的納米集群,像最虔誠的書記員,精密地記錄下地麵上每一條新生道路的走向、拐點和長度。
而後,她將這些軌跡數據投射在對麵一整塊巨大的建築牆體上,繪製成一幅前所未有的巨幅壁畫。
畫麵中沒有聳入雲端的高樓,沒有疾速穿梭的飛行器,隻有一群又一群模糊卻牽著手的小人,在城市的裂縫與廢墟中穿行,他們的腳下,是無數條交織在一起、閃爍著微光的道路。
一名年輕的、剛剛從“信息繭房”中走出來的記者,曆經周折爬上高塔,氣喘籲籲地將話筒遞向她:“楚……楚大師,我們總被教導,藝術是最高效的感官刺激,是算法的極致表達。您現在認為……什麼是藝術?”
楚惜音的目光從下方那些行走的人群上收回,她那雙曾燃燒著叛逆火焰的眼眸,此刻隻剩下一種熔煉過後的澄澈。
“你問我什麼是藝術?”她輕聲說,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記者的錄音設備,“我現在知道了——藝術,就是不讓任何一個人被忘記。”
話音落下的那個夜晚,奇跡發生了。
那麵巨大的壁畫表麵,竟無端浮現出一層流淌的金色光暈。
每一個駐足在壁畫前凝視它的人,都會看到自己早已模糊的童年片段,被那光暈清晰地投射在眼前:夏日午後追逐蜻蜓的田埂,第一次學騎車時摔破的膝蓋,母親在廚房裡哼唱的不成調的歌謠……
無數人,無論他們是曾經高高在上的雲棲者,還是形態各異的塑形者,亦或是被視為“活化石”的基底人類,都在那麵牆下當場跪倒,失聲痛哭。
而在“步行議會”旁,沈清棠設立了一個流動的診所。
她的診所不治療任何生理疾病,隻接待一種病人——“記憶複蘇綜合征”患者。
這不是病理上的損傷,而是因為太過洶湧、深邃的回憶瞬間灌入腦海,導致的情緒崩潰、失語甚至休克。
她收起了所有ai輔助診斷儀,徹底放棄了數據化的治療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