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帶著不屬於地球任何一個季節的清冷與寂寥,仿佛自宇宙的誕生之初吹來,掠過林小滿的麵頰,也吹動了整個涅盤紀元停滯的心弦。
世界在等,等這個從舊時代走來的小販,做出最終的宣判。
林小滿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這座由泥土和願力共同築起的石台。
它不高,形狀樸拙,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他塵封百年的記憶閘門——那生鏽的鐵支架,被風雨侵蝕得有些斑駁的帆布頂棚,甚至在石台的右下角,都有一道一模一樣的深刻劃痕。
那是他穿越前,父親臨終前最後一次幫他修補地攤車時,手中工具不慎滑落留下的。
父親當時還笑著說:“這下好了,全天下獨一份,再也不會跟人搞混了。”
一句尋常的玩笑,此刻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林小滿心中最後的迷霧。
昨夜,他在靜坐中陷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他已故的母親站在一片虛無中,滿臉焦急地看著他:“小滿,你走得太快,太急了……把家都丟在路上了。”
他猛然驚醒,汗濕重衣。
此刻,站在這座酷似舊日營生的石台前,他終於徹底明白了。
信仰之書選擇這片被推土機碾碎的焦土作為神國升維的奇點,並非因為此處的願力最為磅礴,恰恰相反——是因為這裡,是第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第一個沒人想再回來的地方。
是毀滅的終點,也是記憶的原點。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東西——那是一隻早已熄滅、燈罩上積著薄灰的舊式煤油燈。
他將這盞燈輕輕放在石台的正中央,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安放一個初生的嬰兒。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規律的腳步聲。
沈清棠帶著一支小型的醫療隊,抵達了這片焦土的中心。
她沒有打擾林小滿,隻是有條不紊地指揮隊員,在石台四周搭起了一頂頂白色的臨時醫療帳篷。
她敏銳地發現,那些自願留守在此、追隨林小滿靜坐的人,無論基底、塑形還是臨時下載的雲棲者,精神狀態都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穩定。
她隨即啟動了便攜式腦波掃描儀,對一名誌願者進行了深度檢測。
結果讓她瞳孔驟縮。
誌願者大腦皮層中負責感知時間流速的“顳上回”區域,正以一種奇特的頻率異常活躍,仿佛一台失準了百年的時鐘,正在被一隻無形的手,重新校準回最原始、最精準的節拍。
更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一名曾因“瞬時焦慮症”而精神崩潰、數據流幾近潰散的雲棲者,在下載到備用軀體後,於此地靜坐了三日,竟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無師自通地掌握了腹式呼吸冥想——那是一種在涅盤紀元早已被視為“低效”而被遺忘、隻有最原始的基底人類孩童才擁有的生理本能。
沈清棠顫抖著手,在自己的醫療日誌終端上記錄下這一顛覆性的發現:“我們以為療愈是加速向前,是修複,是覆蓋。但或許,真正的療愈,是停下來,讓被我們遠遠甩在身後的時間,重新追上我們疲憊的靈魂。”
她走到那座沉默的石台前,凝視片刻,取出一支高精度激光蝕刻筆,在石台背麵,鄭重地刻下了她的第一句、也是獻給整個紀元的醫囑:
“慢,不是病。”
這股靜止中湧動的暗流,也觸動了另一顆熾熱的心。
楚惜音站在石台的另一側,她那雙曾劃破長空、撕裂敵人的手,此刻血肉模糊,十指的傷口深可見骨,卻不見絲毫愈合的跡象。
她拒絕了沈清棠一切形式的治療。
她用自己那依舊流淌著鮮血的指尖,蘸上從廢墟中搜集來的金屬粉末,開始在石台的四角,繪製起詭異而悲愴的圖騰。
石台左角,是一隻折斷了翅膀、卻依舊仰望天空的飛鳥。
右角,是一座指針融化、徹底停止走動的時鐘。
前方,是一個緊閉雙眼、嘴角卻掛著微笑的女人。
後方,是一個背對著巨大推土機、倔強地蹲在地上畫畫的孩子。
畫完圖騰,她站起身,用沙啞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向著身後那些被她召集而來的、神情複雜的塑形者們下令。
他們,都曾是參與過這片區域強製拆遷的執法人員。
“每個人,交出你們一件‘不該存在,卻又舍不得扔掉’的東西。”
人群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