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降臨。
那一點在無數目光注視下燃燒了七天七夜的火焰,毫無預兆地劇烈搖曳起來。
人群中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所有人的心臟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火苗的顏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溫暖的橘黃,褪為死寂的幽藍,再從幽藍,化作一縷瀕死的灰白。
最終,伴隨一聲微不可聞的“噗”響,燈芯上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徹底吞沒。
死寂。
絕對的死寂降臨在焦土之上。
先前那片植物群散發的暗紅光芒,也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扼住了喉嚨,瞬間黯淡下去。
恐慌,如同瘟疫,在人群中無聲蔓延。
那盞燈,早已不是一盞燈,它是希望,是奇跡,是神國降臨的唯一憑證。
現在,憑證碎了。
“怎麼會……”
“難道……神拋棄我們了?”
竊竊私語化作嗡嗡的議論,不安的情緒如潮水般高漲。
唯有林小滿,在所有人都下意識向前擁擠時,他卻依舊靜靜地站在原地,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
他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二十一世紀那個停電的夏夜。
狹小的出租屋裡,母親點燃一支蠟燭,卻被窗外的風吹滅。
他害怕地縮在母親懷裡,母親卻笑著摸他的頭,輕聲說:“小滿,彆怕。黑得夠久了,眼睛才能看見真正亮的東西。”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在已經冰冷的玻璃燈罩上。
“你完成了你的路。”他低聲說,像是在告彆一位老友。
話音未落,手腕上的古書卷紋身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一行灼熱的文字在他意識中浮現:
【神國核心信標熄滅,請做出選擇:】
【一、重啟光源:消耗五萬願力值,重燃奇跡之火,穩固初生信仰。】
【二、封存記憶:將燈的形象與意義固化為精神符號,永世流傳。】
【三、……交由黑暗孕育。】
林小滿的視線,死死地釘在了第三個選項上。
那是一個沒有解釋,沒有後續,甚至連標點符號都帶著一絲不確定性的選項。
它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充滿了未知的風險,也……充滿了無窮的可能。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沈清棠急促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快看數據!所有‘抗壓草’釋放的神經拮抗激素,濃度正在飆升!是熄燈前的三倍!”她舉著分析儀,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黑暗……黑暗刺激了它們的活性!”
她快步走到石台邊,迅速劃定出一片區域,對那些最先陷入恐慌、精神波動劇烈的基底人類說道:“所有感到不安的人,請到這裡來!閉上眼睛,或者,我給你們蒙上!”
她撕下自己的白大褂袖子,做成簡易的眼罩,親手為一名少年戴上。
那少年曾親眼目睹家人在“共識網絡”的強製同化中融化成一灘液態金屬,從此雙目失明,精神瀕臨崩潰。
黑暗中,少年顫抖的身體漸漸平複。
不知過了多久,兩行滾燙的淚水,從他那蒙著布條的眼眶中洶湧而出。
他哽咽著,發出了三個月來的第一句完整的話:“我……我看見媽媽了……她在對我笑……她沒有變成那灘東西……”
沈清棠猛地握緊了拳,在自己的數據板上飛快地寫下一行結論,字跡因用力而幾乎刺穿屏幕:【結論:有些光,必須在眼裡沒有光的時候,才能真正被看見。】
她抬頭,望向那盞熄滅的燈,目光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另一邊,楚惜音的動作更為決絕。
她走到眾人麵前,在一片驚呼聲中,竟徒手從自己的後頸處,扯出了最後一根連接著她塑形者核心的生物納米鏈路!
那是她作為頂級藝術家最後的驕傲,也是她與這個數據化世界最後的臍帶。
金屬纖維在月光下閃著冰冷的銀輝,她卻沒有絲毫留戀,雙手翻飛,竟用這根珍貴無比的鏈路,當場編織起來。
她編織的,是一盞新的“燈罩”。
但這燈罩,卻布滿了大大小小、毫無規律的破洞。
它醜陋、殘破,像一張被隨意撕扯過的漁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