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那扇用斷梁和破碎金屬板勉強堵住的入口,如同磐石營地被撕裂的傷口,粗糙地暴露在廢墟昏黃的天光下。當大壯背著生死不知的石堅,林薇攙扶著意識模糊、右臂異化的封野,踉蹌地穿過這道傷痕時,裡麵死寂的絕望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泥潭,短暫地波動了一下,隨即被更深的恐懼和茫然所淹沒。
沒有歡呼,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一片壓抑的、幾乎凝固的沉默,以及幾聲壓抑不住的、看到石堅慘狀和封野詭異冰臂後的抽氣聲。
“石叔!”
“防衛長!”
幾個還能動彈的老兵和親衛隊員紅著眼眶撲了上來,七手八腳地從大壯幾乎垮掉的背上接過石堅。觸手那冰冷的體溫和那條徹底焦黑粉碎、被一道猙獰冰淩釘穿肩膀殘肢的觸感,讓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無底深淵。
“林醫生!快!救救石叔!”有人帶著哭腔嘶喊。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震蕩,清冷的臉上瞬間切換回科技官的絕對理性模式。“清出一塊乾淨地方!點火!熱水!所有剩下的繃帶和消毒劑!快!”她的命令短促而有力,像手術刀一樣劃開了糧倉內凝滯的空氣,暫時驅散了麻木,帶來了忙碌的方向。
封野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靠近牆壁的角落。他一動不動,低垂著頭,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麵容,隻有那條完全晶石化、散發著幽幽藍光和刺骨寒氣的右臂,無聲地訴說著地下深處的恐怖與代價。偶爾,那冰晶手指會極其輕微地抽搐一下,引得周圍看守他的隊員緊張地後退半步,眼神裡充滿了敬畏、恐懼,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排斥。
他們的目光在他那條非人的手臂和他胸口那枚徹底黯淡、布滿裂痕的吊墜之間遊移,昨夜那冰封蠍潮、秒殺掠奪者頭目的恐怖力量與眼前這死寂脆弱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讓人無所適從。他是救了他們的防衛長,也是一個隨時可能再次失控、帶來毀滅的怪物。
大壯拄著鋼管,像一頭受傷的困獸,獨眼死死盯著林薇那邊。他看著林薇用僅存的手術工具一把磨快的匕首在火上烤過)清理石堅肩膀那可怖的傷口,看著那焦黑的碎骨和壞死組織被一點點剔除,看著林薇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和偶爾蹙起的眉頭,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牽動著他的心弦。
當林薇最終沉重地搖頭,示意必須進行截肢,否則感染和輻射並發症將迅速奪走石堅最後一絲生機時,大壯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嗚咽,猛地彆過頭,粗糙的大手死死攥著鋼管,指節捏得發白,獨眼裡滾下混著血汙和汙泥的熱淚。
沒有麻藥,隻有一根讓石堅咬住的木棍。過程短暫而殘酷。當那截承載了無數戰鬥記憶、如今卻徹底淪為死亡累贅的殘肢最終被分離,石堅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身體也因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痙攣了一下,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來自靈魂深處的悶哼,隨即徹底癱軟下去。
糧倉內一片死寂,隻剩下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無聲地上漲,淹沒了剛剛因小隊回歸而泛起的一絲微瀾。
封野就是在這一刻抬起了頭。
他的臉色蒼白得透明,嘴唇沒有絲毫血色,那雙曾燃燒著藍金色火焰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無儘的空洞與疲憊,邊緣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和冰渣。他的目光越過忙碌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那截被丟棄在一旁、焦黑冰冷的斷臂上,然後又緩緩移向石堅那被層層包紮、依舊滲著血水的肩膀傷口。
那傷口的位置,那冰淩穿透的軌跡……與他失控瞬間的記憶碎片狠狠撞擊在一起。
是他。
是他那失控的力量。
是他那該死的、無法掌控的詛咒。
是他親手……幾乎殺死了石叔。
一股冰冷的、足以凍僵靈魂的自責和厭惡感瞬間攫住了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彎下腰,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膽汁的苦澀和血腥味灼燒著喉嚨。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複雜難辨,有關切,有擔憂,但更多的,是無聲的審視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對那條冰臂,對那失控的力量,對他這個“源頭”的恐懼。
這恐懼像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入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精神。他看到了隊員們下意識護在重傷員身前的細微動作,看到了他們避開他視線的眼神。
隔閡,如同冰冷的牆壁,在他與這些他拚死想要守護的人之間,悄無聲息地豎起。
大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林薇一個眼神製止了。此刻任何言語都蒼白無力,甚至可能適得其反。
封野停止了乾嘔,身體因脫力和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他艱難地抬起沒有異化的左手,揮了揮,示意周圍的人離開。動作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疏離。
人們遲疑著,最終還是默默退開了一段距離,留下他獨自蜷縮在冰冷的牆角,仿佛一座被遺棄的、散發著寒氣的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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