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外甥孫女啊？”
黃飛宏的手指輕輕的在桌麵上瞧著，嘴角意味不明的噙著笑意，端起搪瓷缸子，緩緩的輕抿一口茶水。
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中滿滿的肅穆之氣：“重孫子，你媽我孫媳婦，這是咋回事啊？咋突然就沒了？”
“我這一把老骨頭，還好端端的活著呢，她咋能走在我前頭呢？”
劉崢看著太爺，依舊光潔，甚至都沒有皺紋的臉，再看看那滿頭的銀發，心說：您老人家，據說都有七十歲了，臉上一條皺紋都沒有，如果不是頭發全都花白了，誰能相信您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頭子？
“村裡的赤腳大夫說我媽就是到時候了，也就算沒怎麼受罪，半個多月，人就走了，走的時候很安詳，算是有福報了。”
也是享了孫輩的福氣，穿上了新的壽衣，壽鞋，體體麵麵的離開人世，劉崢對此很感激薑時玥，這孩子的孝心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隻是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來，有些事，不需要刻意的去宣揚。
尤其是在，人均八個補丁在身上的現在，隻怕那喪心病狂的人，知道了，老媽身上穿著的是新衣服，他們會半夜掘墳，把衣服扒走。
這也是為什麼，老媽入殮的時候，劉崢誰都沒請，等長輩們來的時候，連棺材板都封好了。
院子裡麵，忙忙碌碌的，八級大廚帶著一幫打下手的婦女，熱火朝天，一陣一陣的肉香味，縈繞在小院子的上空，勾勾搭搭著地裡上工的人群。
這些人，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做，身在曹營心在漢，那是心思一點都沒在乾活上麵，眼睛不住的往村子裡麵瞟。
等到下工的時候，所有人全都聚集到了劉家門口，就連丟了職位，沒臉見人的劉富貴，都厚著臉皮過來了。
現在的人，肚子全都缺油水，這劉崢家裡辦的席麵，竟然還有燉肉，他們一個個的眼睛都亮了，就等著這一頓，好好的吃上兩塊大肥肉，補好身上的油水，好應對接下來的秋收。
眼見著，家裡的男人們，紛紛拎著糧食入座，那些婦女依依不舍的朝著家裡走，男人有了吃的，她們跟孩子都還沒有飯。
好些個婦女，自己離開，卻根本就沒有喊孩子，村裡辦席麵就是這樣的。
每家每戶出一個人，一般都是頂門立戶的男人坐席，帶著自己的口糧，吃的飯是自己的，菜是主家的。
至於，孩子們，大多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家都心疼孩子，相比於自己貼油性，更願意裝回去，給老婆孩子都舔上兩口。
薑時玥守在鍋邊上，等著廚師傅，掀鍋之後的第一勺紅燒麅子肉，她裝進小碗裡，快步放到姥姥的棺材前麵，就剛剛好跟香燭持平。
然後又去端，特意拜托廚師傅給做的小灶蘑菇湯，她放上勺子，也放到了姥姥的棺材前麵。
最後，端著一碗白米飯，插上筷子，恭恭敬敬的請：“姥姥，晚飯好了，您歇一天了，肚子肯定餓了，這蘑菇湯是玥玥特意為您采來的蘑菇做的，裡麵有您愛吃的猴頭菇，還有這麅子肉，燉的可軟爛了，您多吃幾口·····”
她絮絮叨叨的坐在姥姥的棺材前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繞著飯食，繞圈的香煙，如此奇異的畫麵，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薑時玥一點都沒有害怕。
反倒是，感覺很親切，很溫暖，她想到上次土地公公吃飯菜的場景，再看看那縈繞著飯菜的煙氣，等那些煙氣消失，燃燒的香上，白煙再次徐徐上揚的時候。
她發現，供桌前麵的飯菜，都沒有了該有的光澤。
就跟土地公公用完的飯食是一樣的，她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豆大的淚珠，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不斷地墜落下來。
劉春草忙活著上菜，剛騰出手來，想找閨女一起吃飯，就看見閨女坐在老媽棺材前麵哭泣的模樣，她心疼的上前，捧住薑時玥的小臉，輕聲安慰著：
“丫頭，咱們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你姥姥最疼你，最喜歡你了，病的都糊塗了，也還能把你認出來，你現在這樣哭，就是再紮你姥姥的心啊，咱們不哭，好好的跟媽媽去把飯吃了·····”
劉春草強忍著自己的情緒，安慰著閨女，心裡確實想著：想哭，也沒到時候呢，明天還有的哭，現在你姥姥還在這院子裡頭，咱們還能看見她。
等出殯了，棺材埋進土裡，在想見你姥姥，隻能對著墳頭說話了，那時候，才是真的痛苦。
薑山跟倆兒子，找到劉春草跟薑時玥，一家子男人，全都在等著她們兩個女人，一起吃飯。
薑時玥擦乾眼淚，跟著老媽一起走到大門邊上的尾席落座，同桌的都是村裡的宗族長輩們，按照道理，以他們的輩分，肯定是要去坐頭席的。
現在卻全都坐在尾席，臉上更是一點沒有不高興。
薑時玥端起飯碗，剛扒拉一口二米飯，抬眼夾菜的同時，正好看見了祖姥爺身後，半蹲受罰的劉富貴，頓時就新奇了起來。
這劉富貴，牛氣衝天的，怎麼現在這麼老實，彆人吃飯他看著，彆人坐著他站著，這怎麼也不發脾氣了？
長輩的架子也不端了？
接收到，薑時玥揶揄自己的目光，劉富貴臊的老臉通紅，他小聲的朝著爺爺求情：“小爺爺，您老人家，高抬貴手，孫子知道錯了，真的知道了，您瞧，我在這挨罰，那孩子都看笑話了，您體諒體諒我，也好幾十歲了，也是坐爺爺的人了，您給留點臉麵，成不成？
求您了！”
黃飛宏筷子下的飛快，筷走龍蛇，夾的都是最嫩，最入味的肉跟菜，聽見劉富貴的話，微微的皺眉道：“你閉嘴，吵到你爺爺我吃飯了，再敢多嘴，我拔了你的舌頭！”
他又抬眼，看向對麵的小丫頭，筷子一甩，那一大塊沾著滿滿肉汁的麅子肉，就出現在薑時玥的碗裡麵，順口提醒著：
“哎呀，重重外孫女啊，好好吃飯，你祖姥爺我，大方的很，一定保證你能吃的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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