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萬曆十九年冬,京師的寒意一日深過一日,連帶著紫禁城朱紅宮牆上的日光,都顯得有幾分慘淡無力。
北風卷著殘葉,在空曠的街道上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更添幾分蕭瑟。
然而,比這天氣更冷的,是暗流湧動的人心,是潛藏在盛世繁華表象下的嫉妒與殺機。
奕帆受封“商海使”、獲賜沿海三處港口五年專營權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千鈞巨石,激起的不僅是漣漪,更是滔天巨浪。
這消息以遠超尋常邸報的速度,借著茶樓酒肆的閒談、官衙後院的私語、商幫驛站的傳書,迅速擴散至朝野上下、江湖內外,每一個關注權力與財富流向的角落。
羨慕者有之,驚歎其機遇之奇、聖眷之隆;
欽佩者亦有之,讚其膽識過人、手段非凡。
然,在這片喧囂之下,更多的是隱藏在陰影中的警惕、嫉妒與深深的敵意。
市舶司內,幾位主事看著邸報,麵色陰沉,手中算盤撥得劈啪作響,計算著可能的損失;
沿海某些豪商的密室內,家主們撚著胡須,眼神閃爍,低聲商議著對策;
甚至某些部堂高官的書房裡,也有人在燈下沉吟,權衡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數會對朝局、對自身派係產生何等影響。
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奕帆這驟然升起、光芒刺眼的新星,無疑刺痛了許多安於現狀或手握權柄者的眼睛,更直接攪動了盤根錯節的既得利益格局。
就在奕帆於中華商號內與眾人慶功規劃,沉浸於宏圖初展的興奮與離彆前的繾綣之時,一張更為隱秘、更為惡毒、編織得更為精細的羅網,已在他看不見的暗處,由最危險的敵人,悄然拉開了編織的序幕。
京城外,那間荒廢已久、人跡罕至的山神廟,在地底深處隱藏的密室裡,燭火搖曳不定,將牆壁上投射的陰影拉扯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如同蟄伏的鬼魅。
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塵土氣息,與一種若有若無、帶著甜膩與腥氣的奇異香料味道混合在一起,更添幾分陰森與詭譎。
天魔教主孫濟世,依舊隱在那副泛著幽冷青光的青銅麵具之後,寬大的黑袍委地,仿佛他本身就是這廟宇陰影的一部分。
唯有那雙透過麵具孔洞射出的目光,冰冷、銳利,帶著洞悉人心陰暗與欲望的幽光,緩緩掃過密室中的眾人。
此番密會,並非隻有江建亦一人。
或坐或站,影影綽綽竟有六七人,皆是天魔教在京師及周邊的核心骨乾。
身形魁梧、麵容凶悍的禁軍副統領雷猛,穿著便服,依舊難掩行伍氣息,他抱臂而立,眉頭緊鎖,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顯然對近日局勢頗為不滿。
還有兩位身著尋常富家翁服飾,但眼神精乾、太陽穴微微鼓起的中年男子,乃是潛伏在錦衣衛中的兩位千戶,趙千戶與錢千戶,他們看似平靜,目光卻不時掃視周圍,帶著職業性的警惕。
此外,還有一位麵色蒼白、眼神陰鷙的老者,是教中專司毒藥與詭異醫術的藥堂長老,指尖還沾著些許未洗淨的墨綠色藥漬;
一位負責京師地下消息傳遞與財物運作的“暗樁”頭目,其貌不揚,卻掌握著龐大的信息網絡。
密室內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好一個奕帆!好一個‘商海使’!”
孫濟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那聲音不高,卻如同鈍刀刮骨,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與冰冷,在狹小空間內回蕩,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重量,道:
“獻鏡邀寵,搖身一變,竟成了朝廷欽命的職方!
還拿到了建港專營之權!
當真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這一步,走得妙啊,妙到打亂了本座不少布置!”
他話語中聽不出太多喜怒,但那份冰冷的殺意,卻讓密室溫度驟降,燭火都為之微微一暗。
江建亦猛地抬頭,眼中血絲隱現,牽動內傷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嘴角甚至滲出一絲血沫,他胡亂擦去,咬牙切齒道:“教主!
此子武功詭異,氣運加身,若不早除,必成我聖教心腹大患!
屬下……屬下願戴罪立功,哪怕拚卻性命,也要再尋機會,定取其項上人頭,雪前日之恥!”
他的聲音因激動和傷勢而有些嘶啞,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