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黨校,很是寧靜。
有家的學員匆匆返程享受天倫,留在學校的則三三兩兩,或去圖書館埋首書卷,或在校內體育館活動筋骨,也有人隻是單純補個懶覺,舒緩連日緊張的神經。
林萬驍沒去夏寧寧那兒,更沒聯係沈星瀾,而是選擇了留在學校。他確實約了人,不過並非省紀委的老領導,那隻是個婉拒李方軍的托辭。
他真正約見的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一位年輕筆杆子,兩人在圖書館僻靜角落聊了一下午,探討的是關於開發區轉型升級的若乾理論問題。對方學識淵博,思路開闊,林萬驍自覺受益匪淺。
晚飯後,他獨自一人在宿舍看書,曹雲峰回家了,趙大河不知去了哪兒,傅逸明則約了人去打羽毛球。窗外月色如水,樹影婆娑,偶有蟲鳴傳來,更顯靜謐。
然而,這份寧靜並未持續太久。
約莫晚上十點半,一陣急促尖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校園夜的沉寂,最終似乎停在了黨校大門附近。
林萬驍從書本中抬起頭,微微蹙眉。黨校附近有警笛聲不算稀奇,但在這個時間點,如此清晰地迫近,總讓人覺得有些異常。
他沒太在意,繼續看書。但沒過多久,宿舍樓隱約開始有些躁動。走廊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議論聲,雖然聽不真切,但那語氣中的驚惶和興奮卻掩藏不住。
林萬驍心中那根弦微微繃緊。他放下書,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向下望去。隻見校門口燈光比平時亮了許多,似乎聚集了一些人影,還有車輛燈光閃爍,但看不太真切。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趙大河打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和震驚:“萬驍!出事了!出大事了!”
“慢點說,出什麼事了?”林萬驍沉聲問。
“就……就常安那個李市長!他們!他們今晚真出去聚餐了!”趙大河語無倫次,“就在常安駐省辦那邊的酒店!聽說喝了不少!完了!完了!”
林萬驍心下一沉:“說重點,到底怎麼了?”
“他們散場回來,開車那個,省發改委那個王處長,王什麼來著……對,王啟明!他喝大了!開車回來,在……在離黨校不到兩個路口的地方,把……把一個騎三輪車收廢品的老頭給撞了!”
林萬驍的眉頭緊緊鎖起:“人怎麼樣?”
“不知道啊!聽說撞得不輕,地上都是血!最混蛋的是,那王啟明撞了人還想跑!車都開出去幾十米了,被路口等紅燈的幾個出租車司機給彆停了!差點就讓他跑了!現在人贓並獲,交警、救護車都來了,鬨得天翻地覆!”趙大河的聲音都在發顫,“俺剛跟幾個同學在校門口看,警車燈閃得俺心慌!這下捅破天了!”
林萬驍深吸一口氣,果然出事了!
而且是最惡劣的醉駕、肇事、逃逸未遂!他幾乎能想象到那個畫麵:一個辛苦謀生的老人深夜歸家,卻被呼嘯而來的公車撞倒,而車裡坐著的,是本應表率遵紀守法的黨校學員、領導乾部!
“都有誰去了?”林萬驍追問。
“聽說去了七八個呢!李市長牽頭,還有財政廳的那個孫處長,交通局的那個劉局……好幾個都是咱班的!這下全完了!歐部長才強調完紀律幾天啊!這不是頂風作案嗎?”趙大河嘖嘖連聲,“萬驍,幸虧你沒去啊!你要是去了,哪怕沒喝酒,這身騷也躲不掉!”
林萬驍沒有接話。他現在想的不是慶幸,而是這件事可能帶來的巨大衝擊波。這絕不是簡單的交通事故,其背後的政治影響和輿論風暴,恐怕才剛剛開始。
他掛了電話,打開電腦。本地的網絡論壇上,已經零星出現了一些帖子。
《驚爆!省委黨校學員深夜豪飲,醉駕肇事撞飛收廢品老人!》《領導乾部醉駕逃逸,天理何在!》《現場直擊:車牌xxxxx的黑色轎車,撞人後企圖逃逸被的哥圍堵!》
標題一個比一個驚悚,雖然還沒有指名道姓,但“省委黨校學員”、“領導乾部”這幾個關鍵詞已經足夠刺激眼球。下麵的回複雖然還不算多,但言辭激烈,充滿了憤怒和質疑。
“又是這幫官老爺!就知道吃喝玩樂!”“黨校學員?學的就是怎麼喝酒開車撞人嗎?”“必須嚴懲!絕不姑息!”“人肉他們!看看都是誰!”
輿情正在發酵,像暗夜裡的火苗,開始蔓延。
宿舍門被推開,傅逸明回來了,額頭上還帶著運動後的細汗,但臉色卻異常嚴肅:“聽說了?”
林萬驍點點頭:“剛聽大河說了個大概。”
“作死。”傅逸明言簡意賅地評價了兩個字,拿起毛巾擦汗,“李方軍這次算是把自己作進去了,還拖了一串人下水。”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等等看官方通報吧。”林萬驍保持謹慎。
“官方通報?”傅逸明輕笑一聲,帶著點譏誚,“現在估計省委辦公廳、省紀委、省委組織部、省委黨校,所有相關部門的頭頭都被從家裡喊起來開會了。怎麼通報,通報到什麼程度,夠他們頭疼一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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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曹雲峰也打電話來了,他顯然也收到了消息,語氣沉重:“萬驍,事情鬨大了。我聽說傷者已經送醫院搶救了,情況可能不太樂觀。現場圍觀群眾很多,拍了視頻照片,捂是捂不住了。這次的影響,太惡劣了。”
連一向沉穩的曹雲峰都用了“太惡劣”這個詞,可見事態之嚴重。
這一夜,黨校許多宿舍的燈都亮到了後半夜。學員們私下裡通過各種渠道打探消息,交換著聽聞,情緒各異,有震驚,有憤怒,有幸災樂禍,也有兔死狐悲的擔憂。
林萬驍躺在床上,並無睡意。窗外似乎徹底安靜了下來,但他知道,這安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和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
李方軍的邀請,那條神秘的警示短信,醉駕肇事逃逸的惡劣行徑,迅速發酵的網絡輿情……這一切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複雜的圖景。
他再次慶幸自己保持了足夠的清醒和定力,沒有卷入其中。但同時,他也感到一種沉重。這件事,無疑會給整個青乾班蒙上一層陰影,也會讓歐錦年部長極為震怒。接下來的整頓,恐怕會異常嚴厲。
而那個被撞傷的無辜老人,他的命運又如何呢?
想到這裡,林萬驍的心情愈發凝重。這聲夜半驚雷,炸響的不僅僅是幾個違紀乾部的仕途,更炸響了紀律的紅線,炸出了某些乾部驕奢放縱的真實一麵,也炸出了一個必須直麵回答的問題:我們的乾部,究竟該如何行使權力,如何約束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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