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南市第二醫院黨委連夜召開了緊急會議。
院長周啟明麵色鐵青，先定了調子：“同誌們，眼下輿論洶洶，當務之急是儘快平息事態，消除負麵影響，維護醫院穩定大局和來之不易的聲譽！”
分管紀檢的副書記立刻附和：“已經初步了解過，範文鬆同誌和劉豔華同誌確實存在嚴重的家庭矛盾，情緒失控下才做出過激行為。至於網絡上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目前並沒有任何實質證據支持。我們要相信自己的同誌，不能因為家屬鬨事就自亂陣腳。”
很快，一套組合拳打了出去。
醫院宣傳科牽頭，草擬了一份措辭謹慎的“情況說明”，強調院方高度重視，已第一時間介入調查，初步查明係“職工個人家庭矛盾引發的不當行為”，並表示“未發現範文鬆主任與張曉璐同誌存在工作之外的不正當關係”，最後承諾將“進一步加強職工隊伍管理和醫德醫風教育”。
這份輕飄飄的說明，試圖將一場可能涉及深層腐敗的醜聞，定性為一場不值一提的家務事。
人力資源部和紀檢辦公室聯合找範文鬆和張曉璐分彆談了話。過程更像是走個過場。範文鬆賭咒發誓，一口咬定是夫妻矛盾，自己是清白的，對張曉璐的工作能力表示“肯定”，但絕無任何私情。張曉璐則哭得梨花帶雨，堅稱自己遭受了無妄之災和惡意誹謗，要求組織還她清白。
兩人口徑高度統一，表演到位。
隨後，院裡幾個有分量的科室主任、副院長依次出麵，或公開或私下，表達了對範文鬆“專業能力”和“為人”的信任，暗示這是“優秀乾部遭受家庭不幸拖累”。一股無形的壓力開始彌漫，要求大家“不信謠、不傳謠”，“集中精力做好本職工作”。
短短幾天，醫院內部表麵上似乎恢複了平靜。那場鬨劇仿佛隻是一粒投入湖中的石子，漣漪正在被強行撫平。範文鬆雖然暫時低調了些，但依然按時上下班，甚至還有人看到他和小藥代在走廊角落低聲交談。張曉璐請了幾天病假後，也回到了崗位，雖然回避著眾人的目光，但那股子委屈勁兒拿捏得十足。
他們，甚至他們背後可能存在的更大利益網，都暗暗鬆了口氣。以為風暴即將過去，那道厚重的鐵幕，依然能夠遮擋一切。
但他們低估了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女人的決心和能量，更低估了這套“捂蓋子”的操作本身帶來的反效果。
劉豔華看著醫院官網上那份避重就輕的“情況說明”，看著微信群裡那些替範文鬆“抱不平”的言論，看著範文鬆偶爾發回來假裝關心實則打探虛實的短信，她最後一絲幻想徹底破滅了。
這個體係，並不會給她公道。它們隻會互相包庇，息事寧人，把肮臟和醜惡掩蓋在華麗的袍子下麵。
憤怒和絕望之後，是極致的冷靜。
她翻出了之前收集的所有東西，那些消費單據、錄音副本、她能回憶起的可疑交易時間和金額、甚至還有一張她無意中拍到的，範文鬆電腦上一個加密文件夾的名稱…
她知道，把這些交上去，就是徹底撕破臉，就是魚死網破。這個家，範文鬆的前程，甚至可能更多，都會灰飛煙滅。
但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拿起筆，鋪開信紙，開始一字一句地寫舉報信。她的字跡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扭曲，但每一筆都帶著恨意和決絕。她沒有絲毫誇張，隻是冷靜地、條理清晰地羅列時間、地點、人物、可疑事項，並將她掌握的所有證據做了說明和附件清單。
她選擇了最直接、也是最決絕的方式：實名舉報。
收件單位：北江省紀律檢查委員會。
這封沉甸甸的、承載著一個女人全部憤怒和絕望的舉報信，通過郵政掛號信，寄向了那個代表著省內最高紀律權威的地方。
省紀委大樓，三室。
主任付國忠的辦公室內，桌麵上放著那封剛剛由信訪室轉來的實名舉報信。
付國忠快速瀏覽完了信的內容，手指在“昌南市第二醫院”、“範文鬆”、“張曉璐”、“藥品回扣”、“器械采購”、“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等關鍵詞上輕輕敲擊著。
他眉頭緊鎖。醫院係統的問題，向來敏感複雜，牽涉麵廣，專業性強，調查難度大。而且前幾天那場鬨劇般的橫幅事件，他是知道的，本以為隻是普通的作風問題，沒想到底下還藏著這麼深的漩渦。
“你怎麼看？”付國忠抬起眼，看向坐在對麵的林萬驍。
林萬驍剛剛也看完了舉報信。他腦海裡瞬間閃過前幾天輿情簡報上那條荒唐的橫幅，以及他下令進行的初步摸底，反饋回來的信息顯示，昌南二院心內科的采購量和某些藥品器械的使用頻率確實存在異常，與範文鬆、張曉璐關聯的幾家醫藥公司背景也頗有意思。
舉報信裡的內容，與他掌握的那些碎片信息，隱隱吻合。
“主任，”林萬驍開口，聲音沉穩，“舉報人實名，線索具體，指向明確，雖然部分證據還需核實，但可信度較高。結合之前的輿情，我認為，有初核的價值。”
他略一停頓，補充道：“醫療領域關係民生，腐敗問題直接加重群眾負擔，損害黨和政府形象。如果舉報屬實，這可能不僅是個人作風問題，更可能牽扯出一條醫藥領域的利益輸送鏈條。”
付國忠緩緩點頭，目光銳利：“是啊…蓋子捂得越緊，說明裡麵的膿瘡可能越臭。醫院那邊想輕拿輕放，恰恰說明他們心裡有鬼。”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
“這個案子，交給你們三處辦。”付國忠看著林萬驍，語氣鄭重，“由你牽頭負責。要快，要準，更要穩！醫療係統專業性強，關係網複雜，調查過程中一定會遇到各種阻力甚至反撲。要注意方式方法，嚴格保密，依規依紀依法開展工作。既要查清問題，也不能影響醫院正常診療秩序。”
“是，主任。明白。”林萬驍站起身，接過那份沉甸甸的舉報材料。
他知道，一場真正的硬仗，開始了。
醫院那自以為堅固的鐵幕，在省紀委這把真正的利劍麵前，從來都不堪一擊。
而現在，執劍者，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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