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林萬驍借口去部裡查閱資料,驅車來到了位於京郊一處幽靜園林內的茶舍。這裡環境清雅,私密性極好,是薑婷婷選的地方。
他到的時候,薑婷婷已經在了。她坐在臨窗的位置,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淺灰色職業套裝,長發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比幾年前更多了幾分成熟乾練的風韻,隻是眉宇間隱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麵前擺著一台超薄的筆記本電腦和幾份文件,手邊是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
看到林萬驍進來,她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商業微笑:“萬驍,您來了。”
“等久了?”林萬驍在她對麵坐下,服務員很快奉上茶水,然後悄然退下,帶上了包廂的門。
“剛到一會兒。”薑婷婷將電腦屏幕轉向他,“正好,你先看看這個。”
屏幕上展示的是“青禾控股集團”全新的組織架構圖和戰略定位說明。曾經的“青禾資本”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業務線條更加清晰、公司治理結構更加規範現代化的控股集團。投資方向明確聚焦於半導體、新能源、生物醫藥、人工智能等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早期那些涉及灰色地帶或純粹追逐快錢的項目已被徹底剝離。
“按照你之前的指示,也為了長遠發展,我們完成了徹底的轉型和重組。”薑婷婷語氣平靜,帶著職業經理人的彙報感,“所有曆史遺留問題都已清理乾淨,現在的青禾,是一家完全合規、聚焦實業、符合國家政策導向的投資控股平台。管理規模穩定在兩百億左右,主要資金來源是幾家大型保險資金和國家級產業引導基金,乾淨透明。”
林萬驍仔細瀏覽著屏幕上的內容,微微頷首。薑婷婷的執行力毋庸置疑,這一步棋走得穩健而正確,為青禾也為他們之間的關係,鋪就了一條更安全、也更可持續的道路。
“做得很好。”他肯定道,“現在的環境,合規是生命線,聚焦戰略新興產業才能行穩致遠。”
薑婷婷收起電腦,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這次約你見麵,除了彙報轉型情況,還有一個初步的想法,想聽聽你的意見。”她頓了頓,觀察著林萬驍的神色,“你現在主管輿情,這塊業務專業性很強,也需要大量的數據和技術支撐。青禾旗下有一家參股的科技公司,在自然語言處理和大數據挖掘方麵技術很領先,主要是服務金融機構做風險控製的。我在想,有沒有可能,在完全合法合規、符合程序、甚至通過公開招投標的前提下,與你們局裡,或者部裡認可的研究機構,開展一些技術合作?比如,為他們提供更先進的輿情語義分析模型,或者定製化的數據監測工具?這純粹是商業和技術層麵的合作,不涉及任何信息泄露或利益輸送。”
林萬驍端起茶杯,沉吟不語。薑婷婷這個提議很敏銳,也確實切中了輿情工作的某些技術痛點。但他必須極其謹慎。部委與商業機構的合作,尤其是涉及敏感信息領域的合作,紅線非常多,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想法有其價值。”林萬驍緩緩開口,措辭嚴謹,“但操作起來,敏感度很高。首要原則是絕對合規,程序必須走到位,合作邊界要清晰,最好是依托高校或官方背景的研究機構作為緩衝。這件事,我需要仔細評估,也需要尋找合適的時機和方式,急不得。”
“我明白。”薑婷婷立刻表示理解,“這隻是個初步設想,一切以你的判斷和規矩為準。青禾現在不需要,也不應該去冒任何政策風險。”她很清楚林萬驍現在的處境,步步為營是唯一的選擇。
正事談完,包廂裡的氣氛似乎鬆弛了一些,但也隨之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薑婷婷低頭攪拌著杯中的紅茶,似乎有些猶豫。
“世宇……最近怎麼樣?”林萬驍主動打破了沉默,提到了那個他們之間最特殊、也最沉重的紐帶,他們的大兒子,由薑婷婷撫養的林世宇。
提到兒子,薑婷婷的眼神瞬間柔軟下來,那層職業女強人的外殼仿佛消融了些許。她拿起手機,翻出幾張照片遞給林萬驍:“你看,又長高了不少,越來越皮了。最近特彆粘人,晚上睡覺一定要抱著你上次送他的那個小汽車模型才行。”
照片上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眉眼間能清晰看到林萬驍的影子,正對著鏡頭笑得燦爛。林萬驍看著照片,心中湧起一股混雜著愧疚、憐愛和無奈的複雜情緒。這個孩子,是他生命中一個無法公開言說的秘密,也是他對薑婷婷永遠的一份虧欠。
“他前幾天還問我,‘爸爸什麼時候再來看我?’。”薑婷婷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她迅速低下頭,掩飾住瞬間泛紅的眼圈,“我跟他說,爸爸工作很忙,在很遠的地方做很重要的事情。”
林萬驍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伸出手,越過桌麵,輕輕覆蓋在薑婷婷的手背上。她的手有些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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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婷婷。”他低聲道,這句話裡包含了太多無法細說的內容。
薑婷婷搖了搖頭,沒有抽回手,隻是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水光:“沒什麼對不起的,路是我自己選的。隻是……孩子漸漸懂事了,我不想讓他覺得缺少什麼。你……能不能找個機會,哪怕很短暫,去看看他?他真的很想你。”
林萬驍沉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我會安排的。等我這邊……稍微穩妥一些。”
這個承諾有些模糊,但薑婷婷知道,這已經是林萬驍能做到的極限。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然後迅速鬆開,仿佛剛才那片刻的脆弱從未發生過。
“好了,你時間寶貴,我就不多耽誤你了。”她站起身,又變回了那個精明乾練的薑總,“青禾這邊你放心,我會管好。合作的事情,你斟酌,有需要我配合的,隨時讓……讓那邊聯係我。還有,我想把青禾總部遷到北京來,這樣方便些。”
林萬驍也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可以,照顧好自己,還有……世宇。”
離開茶舍,坐進車裡,林萬驍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青禾的成功轉型讓他欣慰,薑婷婷提出的合作構想雖需謹慎,但也展現了她的價值和遠見。然而,兒子林世宇那期盼的眼神和薑婷婷強忍的淚水,像一根無形的線,纏繞在他心頭,提醒著他那份無法推卸也無法光明正大承擔的責任。
部委的工作,京城的家庭,遠在北江的舊友與對手,還有這隱藏在暗處的骨肉親情……他的人生,就是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每一步都需要權衡,每一處都需要兼顧。他揉了揉眉心,發動汽車,駛離這片幽靜的園林,重新彙入京城滾滾的車流之中。路,還要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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