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剛進辦公室,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就響了。是副部長張小峰辦公室的直接線路,奚這山通知:“林局,張部長請您現在過來一趟。”
張小峰副部長,分管輿情信息局等工作,是夏弘文早年在下屬省市工作時的老部下,對林萬驍一向頗為關照,但這種關照從不顯山露水,更多體現在工作要求的標準更高、更嚴。
林萬驍整理了一下著裝,拿起筆記本和筆,快步穿過走廊。心中念頭微轉,這個時間點召見,絕非尋常工作交流。
張小峰的辦公室寬敞肅穆,帶著部委領導特有的莊重感。他本人正伏案批閱文件,見林萬驍進來,抬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萬驍來了,坐。”
沒有寒暄,直接進入主題。張小峰從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推到林萬驍麵前。那不是正式的報告,更像是一份內部材料彙編,封麵上簡單標注著《近期部分網絡輿情熱點摘報涉教育領域)》。
“這個,你看看。”張小峰身體微微後靠,目光平靜地看著林萬驍,“給你兩天時間,拿出一份你的分析判斷。不要程序化的東西,就要你最核心的看法。範圍嘛,就圍繞這裡麵涉及的問題,但眼光不必局限於這些材料。”
林萬驍心頭一凜。這是考題。而且是不劃重點、開卷考試的難題。他雙手接過材料,入手頗沉:“好的,部長,我儘快完成。”
張小峰點了點頭,像是隨口一提,又像是刻意點明:“夏副總注:總務院副總)前兩天打電話,還問起你的情況。我跟他說,年輕人放在哪裡都要經風雨見世麵,部委機關更是練兵場。”他話鋒微轉,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分量,“萬驍,輿情工作,最怕的就是坐在辦公室裡看報告,被數據和標簽牽著鼻子走。要能鑽進去,還要能跳出來。看到水麵下的東西。”
“我明白,部長。”林萬驍沉聲應道。張小峰這番話,既是長輩的提醒,更是領導的明確要求,跳出信息繭房,看到本質。
回到自己辦公室,林萬驍反鎖了門,將那摞材料在辦公桌上攤開。裡麵是過去一個月內,涉及教育領域的數十個輿情熱點事件的摘要、數據圖表和初步的官方定性。從“某地中考體育評分標準爭議”到“高校研究生導師權力邊界討論”,從“雙減政策後教培行業從業人員訴求”到“鄉村教師待遇問題引發的地域比較”……林點分散,表征各異。
他泡上一杯濃茶,摒棄雜念,一頭紮了進去。
第一天,他把自己完全沉浸在這些材料裡。不僅僅是閱讀,更是解構。他用紅筆在打印稿上勾畫,尋找高頻詞、情緒烈度峰值、信息傳播的關鍵節點。他調用局裡的內部數據分析平台,將這些熱點背後的傳播路徑、核心人群畫像、關聯議題做了交叉比對。
初步的結論似乎清晰:教育資源分配不均、改革過程中的陣痛、特定群體利益訴求是主要矛盾點。按照常規思路,一份圍繞“關注民生痛點、加強政策解讀、引導理性討論”的分析報告已然成型。
但林萬驍停住了筆。他想起張小峰的話,“眼光不必局限於這些材料”,“看到水麵下的東西”。這些結論正確,但流於表麵,是任何一名合格的輿情分析員都能得出的“標準答案”。張小峰要的不是這個。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長安街的車流。夜幕降臨,燈火通明。他需要跳出來。
這些分散的熱點,真的彼此孤立嗎?它們共同指向了一個怎樣的社會心態?僅僅是教育問題本身嗎?
前世記憶的碎片在此刻閃爍。他回想起那些更加激烈、更加複雜的輿論撕裂場景,許多問題的根源,其實早在十幾年前就已埋下。那種對係統性公平的焦慮,對上升通道的擔憂,對“程序正義”的極度敏感……
他重新坐回桌前,目光銳利起來。他開始換一種方式梳理材料。
不再按事件分類,而是按議題背後的“情緒內核”和“訴求指向”重新歸類。
一類,是圍繞“規則與公平”的爭議。中考體育評分、高校錄取自主權、教師職稱評定……網民質疑的核心並非規則本身,而是規則執行是否透明、是否被權力或資本扭曲。這是一種對“程序正義”的高度渴求,以及在此基礎上的“結果正義”期盼。
另一類,是圍繞“資源與機會”的爭奪。城鄉教育差距、學區房熱度、教培轉型……本質上是對有限優質教育資源的激烈競爭,背後是更深層的社會階層流動焦慮。
還有一類,是圍繞“價值與認同”的衝突。教材內容、師生關係傳統觀念的現代挑戰、愛國主義教育的形式與實效……這已超出了單純的教育範疇,觸及了社會主流價值觀與多元思潮的碰撞與融合。
這三條線,並非平行,而是相互纏繞,彼此強化。一條關於“程序公平”的熱點,會迅速點燃對“資源不公”的集體記憶,並最終上升到對“價值認同”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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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萬驍的筆在紙上飛快地劃著關聯圖。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個個孤立的輿情事件,而是一張正在蔓延的、躁動不安的社會心態圖譜。教育的議題,在這裡成了一個巨大的宣泄口和共鳴器,承載了轉型期中國社會積累的諸多複雜情緒。
光有宏觀判斷還不夠。他需要更堅實的微觀證據。
他拿起保密電話,接通了局裡負責數據建模的清華博士曾德林。“曾博,我是林萬驍。麻煩你幫我跑一組數據,要快,保密權限從我這裡走。”他下達了幾個非常規的指令:交叉分析近期教育熱點討論中最活躍的網民ip地域分布,與其所在地曆年高考錄取率、人均教育財政支出的相關性;追蹤幾個關鍵議題中,非教育領域大v的介入程度和話題轉向規律;甚至,他讓曾博士調取了部分熱點事件中,被標記為“負麵情緒”的言論,進行更精細的語義分析,區分其中“建設性批評”與“純粹宣泄”的比例。
數據結果在第二天中午前陸續反饋回來。一些發現印證了他的判斷,比如,對“規則公平”質疑聲量最高的地區,往往並非教育資源最匱乏的地區,而是中等偏上、競爭尤為激烈的地區,這反映了“不患寡而患不公”的心態。另一些發現則提供了新視角,比如,非教育領域大v的介入,確實顯著擴大了議題的影響範圍,並將教育問題與更廣泛的社會問題如法治、反腐、貧富差距)進行了“鏈接”,放大了共鳴效應。
他還做了一件看似多餘的事。他讓奚遠山找來了近半年的《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主流媒體關於教育改革的評論員文章和深度報道,仔細研讀其中的基調、側重點和話語體係。他發現,官方敘事更強調“發展中的問題”、“改革決心”和“長遠成效”,而網絡輿論則更聚焦“當下困境”、“個體感受”和“即時正義”。這種話語體係的差異,本身也構成了理解輿情的另一個維度。
第三天上午,林萬驍帶著一份不足三千字的分析報告,再次走進張小峰的辦公室。報告沒有摘要,沒有套話,開門見山,直指核心。
他將自己的判斷概括為三點:
“一、當前教育輿情非單一領域問題,實為社會深層、‘教育化’投射。公眾借教育議題,集中表達對係統性公平、階層流動性與程序正義的普遍擔憂。此為‘水麵之下’的主脈。”
“二、輿情能量呈‘交叉感染’與‘鏈式反應’特征。單一事件易被迅速關聯至曆史積怨與更廣泛社會矛盾,形成情緒共振,突破教育議題邊界,考驗整體治理效能。部分勢力有意利用此特點進行話題綁架與意識形態滲透。”
“三、官方敘事與民間話語體係存在‘溫差’。若僅滿足於政策宣導與成就展示,未能有效回應對程序公平和個體正義的微觀關切,則疏導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加劇隔閡。”
在每一點之下,他用極其凝練的語言,附上了關鍵的數據支撐和典型案例關聯分析。
張小峰接過報告,看得非常仔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辦公室裡隻剩下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
足足過了十分鐘,他才放下報告,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然後,他抬眼看向林萬驍,目光裡審視的意味多於讚賞。
“‘社會焦慮的教育化投射’……‘程序正義的渴求’……‘話語體係溫差’……”張小峰緩緩重複著報告裡的關鍵詞,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看來,家懷部長當年力排眾議,把你從北江要過來,是看準了你能沉下去想問題。”
這話實則肯定了林萬驍的眼光。
張小峰身體前傾,聲音壓低了些,更顯凝重:“你判斷的這股‘社會焦慮’,其根源和走向,你怎麼看?有沒有可能在特定條件下,被引向破壞性方向?”
這才是考驗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環。不僅要診斷,還要預估風險。
林萬驍沒有絲毫猶豫,基於前世的記憶和今生的研判,清晰應答:“根源在於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階段性矛盾,以及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更高層次的期待。其走向,關鍵在於疏導。一方麵,需在深化改革中,於諸如教育、醫療、住房等關鍵領域,持續攻堅,以實實在在的、可感知的公平正義積累信任,壓縮負麵情緒空間。另一方麵,在輿論引導上,需更加注重微觀層麵的情感回應和程序透明的細節展示,彌合‘溫差’。隻要主渠道暢通,微循環改善,個彆勢力掀不起大浪,這股能量總體上仍在可控範圍內,甚至可轉化為推動改革的建設性力量。”
他沒有回避風險,但更強調了主動作為的可能性。語氣冷靜克製,卻透著基於深刻分析的殺伐果斷。
張小峰聽完,久久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林萬驍,目光深邃。半晌,他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重新戴上了老花鏡。
“報告放我這兒。”他拿起另一份文件,語氣恢複了平常,“下去吧。工作,按你的思路繼續推進。”
“是,部長。”林萬驍起身,平靜地離開了辦公室。
門在身後關上。張小峰再次拿起那份簡短卻沉重的報告,翻到最後一頁,目光落在那些力透紙背的結論上,低聲自語了一句,聲音輕得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後生可畏。夏副總找了個好女婿,也給部裡……送了把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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