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這幾個字,如同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劈在他的心頭。
太極殿的梁柱在搖晃。
百官的麵容變得模糊,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他看到那個倔強的、拖著瘸腿的背影,在刺眼的陽光中,一步步走出大殿,沒有回頭。
他看到那個孩童時被他架在脖頸上,笑得無比開懷的稚嫩臉龐。
“承乾……”
他想開口呼喊,喉嚨裡卻像是被燒紅的烙鐵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徹骨的冰冷與悔恨,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承乾!”
一聲壓抑的低吼,
李世民猛地從龍榻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心跳如鼓,
後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熟悉的帷幔,聞著空氣中安神香的味道。
過了許久,
才從那真實得可怕的夢境中掙脫出來。
原來……是夢。
他抬手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手掌卻在微微顫抖。
“來人。”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夢醒後的沙啞與疲憊。
殿門被無聲地推開,
守夜的老宦官趙謙,捧著一盞燭台,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昏黃的燭光驅散了些許黑暗。
“陛下,可是夢魘了?”
趙謙將燭台放在案幾上,躬身低聲問道。
李世民沒有回答。
他掀開錦被,赤足走下龍榻,站在冰涼的地磚上。
那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複。
他走到窗邊,
推開一扇窗,深夜的涼風灌了進來,吹動了他的鬢角。
他看著窗外沉睡的宮城,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
“趙謙,距離……承乾被流放,過去多久了?”
趙謙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皇帝會在這個時辰,突然問起這個幾乎快被遺忘的名字。
他垂下頭,
在心中默默計算了片刻,才恭敬地回答:
“回陛下,自貞觀十七年春至今,已是一年又五個月了。”
一年多了……
李世民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
這一年裡,
他不是沒有想起過那個兒子。
在批閱奏折的深夜,
在看到新任太子李治那恭順卻略顯稚嫩的臉龐時,在麵對魏徵那塊空蕩蕩的席位時……
李承乾的影子,總會不經意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那畢竟是他的嫡長子。
是他傾注了最多心血,也曾寄予了最大希望的兒子。
血濃於水。
這份牽絆,又豈是千裡之遙和一道聖旨就能輕易斬斷的?
可想歸想,他是皇帝。
他不可能跑到那個蠻荒之地去探望一個被廢黜的罪子。
這不僅僅是君王的威嚴問題。
更是對新太子、對整個朝局的責任。
他與李承乾之間,
早已不是單純的父子,那道鴻溝,在太極殿上,李承乾捧起文德皇後靈位的那一刻,便已深不見底。
更何況,
這一年來,朝政繁忙。
北擊薛延陀,西定焉耆,編纂《氏族誌》。
樁樁件件,
都耗費了他巨大的心力。
漸漸地,
黔州那個遙遠的名字,連同那個孤絕的背影,都被他壓在了記憶的深處。
然而此刻,
那個噩夢,卻像一隻無情的手,將這塊記憶的遮羞布狠狠撕開,露出了下麵血淋淋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