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商務車廂的路,並不算長,但每一步都走在李世民君臣的心坎上。
過道光潔如鏡,
兩側的車窗外是飛速掠過的幽暗。
唯有車廂內柔和的光線,
將一切都籠罩在一層溫暖而略帶失真的光暈之中。
他們穿過了一節又一節車廂。
每一節都坐滿了人。
那些黔州百姓,有的在低頭看書。
有的戴著奇特的耳塞閉目養神,有的則與同伴輕聲交談,神態各異,卻都透著一種習以為常的安然。
空氣中沒有旅途該有的渾濁與疲憊,隻有一種寧靜而高效的氛圍在悄然流淌。
尉遲敬德那雙環眼掃視著一排排的座位。
他是個粗人,
不懂什麼經濟民生,但他懂得算人頭。
他是領兵打仗的將軍,目測軍陣人數是刻在骨子裡的本事。
他看著這望不到頭的車廂。
感受著列車平穩的運行,終於忍不住,用他那略帶沙啞的嗓音,低聲對著身側的長孫無忌發出一聲感歎:
“好家夥,這鐵疙瘩可真夠長的!”
“這一節節連起來,怕是能裝下俺老黑手底下一個整編的衛了吧?這得有多少人?”
他的聲音不大,
但在安靜的車廂過道裡,依然清晰可聞。
走在最前方,
負責引路的那位身著製服的女乘務員聞聲,微笑著回過頭。
她約莫雙十年華。
眉目清秀。
舉止間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從容。
她並未因尉遲敬德粗獷的言語和外貌而有絲毫的輕視,反而耐心地解釋道:
“這位先生說笑了。咱們這趟列車屬於十六節重聯編組,標準載客量為一千二百二十六人。”
她報出的數字清晰而準確,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一千二百二十六人……”
長孫無忌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他那素來從容淡定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難以抑製的驚容。
然而,
這串數字在另一個人耳中,卻掀起了遠比旁人更為劇烈的驚濤駭浪。
房玄齡的腳步,在那一瞬間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的呼吸似乎也隨之停滯了半拍,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無數無形的算籌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飛速撥動。
一張最普通的二等座車票,售價一千五百文。
一千二百二十六人……
那便是……
一百八十三萬九千文錢!
大唐一貫錢,
即一千文。這便是一千八百三十九貫。
按照如今市麵上一兩白銀兌換一千文的官價,這便是……
一千八百三十九兩白銀!
這僅僅是這鋼鐵巨獸跑上一個單程的票價收入!
房玄齡隻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
他身為大唐宰相,
為李世民掌管著天下錢糧,對數字的敏感早已深入骨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千八百三十九兩白銀意味著什麼。
那是大唐一個上等縣,一年辛苦征繳上來的全部稅賦!
而在這裡,
僅僅是這鋼鐵巨獸奔行一次的收入。
若它一日往返數次呢?
若這樣的鐵軌,鋪滿大唐的山川河嶽呢?
那每日產生的財富,
將會是何等恐怖的一個天文數字!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
瞬間照亮了他腦海中那片被先前“六千裡”鐵軌造價所籠罩的陰霾。
他看到了一條前所未有的,
能夠為帝國帶來源源不斷財富的金光大道。
可隨即,
那片陰霾又以更沉、更重的姿態壓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抬手,
指尖輕輕劃過車廂內壁那冰涼而光滑的金屬。
造不起。
這驚人的盈利背後,是更加驚人的投入。
這鬼斧神工的技術,
更是大唐所有能工巧匠窮儘一生也無法窺其門徑的天塹。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那聲歎息微弱得幾乎要被列車運行的微風聲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