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殿裡靜的可怕。
麒麟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死死的釘在那個孤零零站著的年輕人身上。
李源。
李斯跟馮去疾那番天衣無縫的配合,就是一張用榮耀與法度編織的天羅地網,從天而降,把他牢牢的罩在正中。
這是陽謀。
一個把所有陷阱都擺在明麵上,讓你看得清清楚楚,卻又躲不開的陽謀。
他們的話,說得多麼在理!
多麼為國為民!
多麼替你著想!
此刻,李源要是敢說半個不字。
他立刻就會從不世出的奇才,變成一個將國之重器看作私產跟意圖不軌的……權臣!
他之前的所有功績,都會成為他野心的佐證。
他會站到整個帝國製度的對立麵。
甚至會辜負陛下那毫無保留的信任。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棋局。
李斯用的是整個帝國的規則來落子。
而李源呢,隻是棋盤上那顆最關鍵也最孤立無援的棋子。
「臣,附議!」
「禦史大夫所言甚是!當以國器待之!」
「天工院納入監管,乃是彰顯其功,理當如此!」
短暫死寂過後,朝堂上響起一片附議聲,一聲高過一聲。
那些不明真相的官員,一個個出列表態。
在他們看來,這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既給了功臣榮耀,又全了帝國的體麵,更符合大秦的法度。
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這鼎沸的,充滿正義的聲浪,像一層又一層的潮水,不斷拍打李源,要把他徹底淹沒。
隊列裡,上將軍蒙恬那張剛毅的臉,已經氣得發紫。
他的手死死的攥著腰間劍柄,骨節都捏白了。
他真想衝出去,指著李斯跟馮去疾的鼻子痛罵他們卑鄙無恥,包藏禍心!!!
可是,他不能。
罵什麼呢?
罵他們提議給功臣榮耀?
罵他們要用國家的錢來支持天工院?
罵他們要用帝國的法度來規範國之重器?
他一個字都罵不出來。
這位在戰場上讓匈奴聞風喪膽的鐵血將軍,這一刻,頭一次嘗到了有口說不出的無力滋味。
朝堂,比戰場更凶險。
李斯那套冠冕堂皇的陽謀,比任何刀劍都致命。
李源就那麼靜靜的站著。
臉上沒一點慌亂,也沒有憤怒。
隻有一片冰冷的,看透一切的平靜。
他清楚的很,一旦同意。
天工院高效的研發體係會徹底陷進官僚主義的泥潭。
那自由的創造氛圍,會被無窮無儘的審批還有扯皮給取代。
他的鐵鷹銳士量產計劃,也會變成一個永遠停在紙麵上的遙遠夢想。
他更清楚,那尊還沒出世的不朽軍團,會被這名叫監管的枷鎖,活活勒死在搖籃裡!
但是。
他不能反駁。
在這場精心布置的棋局裡,他已經沒了開口的資格。
因為無論他說什麼,都是錯。
沉默,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應對。
於是。
整個棋盤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緩緩的,從他這顆已經無力回天的棋子身上移開。
然後,又不約而同的,彙聚到那個唯一還能落子的人身上。
棋手。
大秦帝國的最高統治者。
始皇帝,嬴政。
此刻,整個麒麟殿,所有的壓力,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矛盾,都最終被踢到了那至高無上的,九龍盤踞的寶座之上。
皮球,被完美的踢到了嬴政腳下。
龍椅上,嬴政的麵色依舊沒什麼喜怒。
但他那隻輕敲扶手的手指,已經停了。
他的眸子微微眯起。
那雙看透了天下的鷹目裡,閃著一絲冰冷又危險的寒芒。
他當然知道。
他比殿裡任何人都清楚,這是李斯的毒計!
這是一場借著為國分憂的名義,對他最寵信的臣子發動的,一場惡毒的政治絞殺!
李斯在逼宮。
用一種讓嬴政都沒法發作的方式,逼他這個皇帝做選擇!
嬴政心裡,火氣直往上湧。
他恨不得立刻下令,把李斯這隻自作聰明的老狐狸拖出去車裂!
但他不能。
他是皇帝。
是這個龐大帝國法度的製定者,也是最高貴的遵守者。
他怎麼能公開反對一個在程序跟法理甚至情理上,都完全合法,完全站得住腳的陽謀?
若是他今日,僅僅因為自己的偏愛,就悍然駁回了這個對國家有利的提議。
那他,置大秦的法度於何地?
置他這位帝王的威嚴與公正於何地?
他將向滿朝文武,釋放一個最危險的信號:帝國的法律,在皇帝的個人喜好麵前,一文不值。
這會動搖他親手建立的整個法製帝國的……根基!
為保一個李源,動搖整個帝國的根基?
這代價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