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丞相府。
夜深了。
書房裡豆大點的燈火,照著李斯那張驚駭到扭曲的臉。
他身前攤著一卷密報,剛從蜀地邊境用六百裡加急,不計代價送回來的。
是項家的人用最後一口氣寫下的東西。
算不上什麼情報分析。
隻有一行行一段段,滿是恐懼跟絕望,瘋子一樣的胡話。
“...夜...黑色的巨人...”
“...從林子裡走出來...”
“...兩丈多高...刀槍不入...我們的箭,像雨點...”
“...沒用...全都沒用...”
“...一拳...就一拳,把人砸成了肉泥...”
“...怪物!魔神!那不是人!那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跑...所有人都死了...都被那個黑色的...殺不死的怪物...吃掉了...”
李斯捏著那卷薄薄的絲帛。
他那隻曾寫下“書同文,車同軌”不朽政令,一向穩如磐石的手,現在抖得厲害。
他想起前些天從驪山地宮傳出的含糊報告。
想起陛下那越來越狂熱的眼神。
更想起最近鹹陽坊間關於天工院秘密研製“鋼鐵巨人”的荒誕傳聞。
他一直覺得那是胡扯。
可現在...
這份來自敵人,用血跟恐懼寫成的報告,卻用最恐怖的方式,跟那些傳聞嚴絲合縫的對上了!
報告最後,幸存者用血和恐懼寫下的那行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李斯的眼裡。
“...它的身上,刻著字...像個徽記...是一個...一個‘李’字...”
李字!
李源!
轟的一下。
李斯的腦子裡像有道黑色的雷毫無征兆的劈了下來!
所有不相乾的碎片,被這股子從靈魂裡冒出來的恐懼,瞬間拚在了一塊!
一個恐怖的猜想在他心裡炸開,讓這位執掌帝國權柄幾十年的鐵血丞相,都感覺手腳冰涼,全身發抖!
那個...殺不死的,刀槍不入的...
兩丈多高的黑色巨人...
那個被項家亡命徒叫做“山鬼”跟“魔神”的恐怖玩意...
真的...
存在!
而且,它就在那個他一直沒太當回事的政敵,年輕的少府令,李源的手裡!
“啪!”
一聲脆響,在死寂的書房裡格外刺耳。
李斯手裡的上等美玉茶杯,從他抖個不停的手裡滑了下去。
在冰冷的地板上摔的粉碎。
溫熱的茶水濺了一地。
李斯的呼吸停了。
極度的驚駭快要把他的理智吞了。
一種源自本能的,對未知和絕對力量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把他整個人淹沒。
他好像看到了。
看到那尊黑色鋼鐵魔神,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鹹陽。
看到它輕輕鬆鬆一拳轟碎了丞相府高大的院牆。
看到它那冰冷閃著幽光的鐵腳,重重的踩在他的腦袋上......
李斯猛的打了個哆嗦。
他的臉瞬間煞白如紙,沒一點血色。
恐懼。
鑽進骨頭縫裡的恐懼。
他蜷在寬大的椅子上,身體抖得像風裡的落葉。
但他畢竟是李斯。
是那個輔佐始皇帝,一手建立大秦法度,把整個天下都塞進自己條條框框裡的帝國丞相。
他的意誌是鐵打的。
他的心是冰做的。
那極度的恐懼就持續了幾十個呼吸。
然後,那劇烈的顫抖慢慢停了。
煞白的臉恢複了正常。
驚駭到散亂的眼神,也重新聚了光。
但,聚起來的不再是往日的睿智跟從容。
而是一種...死寂。
一種像是連靈魂都被凍住的,絕對冰冷的死寂。
恐懼的儘頭不是瘋狂。
是冷靜。
一種比瘋狂更可怕的,毒蛇一樣的冷靜。
李斯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他麵無表情的看著地上的碎片。
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他贏不了。
至少在純粹的“力量”上,他跟他身後的整個文官集團,已經輸了。
輸的體無完膚。
再派刺客?
派多少人去填那個魔神的拳頭?
動用軍隊?
先不說陛下會不會同意,就算同意了,普通士兵麵對那種刀槍不入的怪物,除了送死還有什麼用?
單純的武力或者刺殺,已經動不了那個年輕人了。
李源已經有了這個世界上凡人無法對抗的...“神力”。
想到這,李斯非但沒絕望。
他那雙死寂的眸子裡,反而亮起一絲微弱又危險的光。
不能用武力...
那就用“規則”。
既然物理上毀不掉你跟你的怪物。
那我就從這個帝國的根基上,從你賴以生存讓你無限膨脹的製度上...
把你,連同你的天工院,徹底絞殺!
一個看著天衣無縫冠冕堂皇,甚至陛下都沒法拒絕的...“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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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斯那顆冰冷又充滿法家森嚴條律的大腦裡,慢慢成型。
“來人。”
他開了口,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
一個心腹幕僚悄沒聲的走了進來。
“備車。”
李斯慢慢起身,理了理有些亂的衣袍。
“不。”
他想了想,又改了口。
“拿我的名帖,備一份薄禮,去請禦史大夫馮公過府一敘。”
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就說...斯有安國之策,想跟他商量。”
......
半個時辰後。
丞相府,密室。
身為禦史大夫的馮去疾,看著眼前深夜叫自己來的政治盟友,眼裡滿是疑惑。
他認識李斯幾十年,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那不是平時運籌帷幄的沉穩。
而是一種...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讓人心悸的平靜。
“相爺深夜相召,不知...所為何事?”馮去疾摸著長須,沉聲問。
李斯沒回答。
他隻是親自給馮去疾倒了杯熱茶,然後把那份已經重新整理好的,關於“子午穀之戰”的報告,輕輕的推到馮去疾麵前。
“馮公,請看。”
馮去疾狐疑的拿起報告,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看著看著,他那張一向刻板嚴肅的老臉,也慢慢變了顏色。
從疑惑到凝重,再到...不敢相信的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