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章台殿。
夜,已經很深了。
殿外的風雪,似乎比北境邊關還要冷上幾分,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權力的寒意。
宮燈如豆,光芒卻被殿內如山的竹簡吸收殆儘,隻在地麵投下大片大片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影。
一個高大的身影,端坐於陰影的最深處,仿佛與這無邊的夜色融為一體。
始皇帝,嬴政。
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批閱了整整三個時辰的奏章。
堆積在他麵前的,是整個帝國的心跳與脈搏。從南郡的稻穀收成,到東海的漁鹽稅賦,從舊楚之地的民心動向,到長城沿線的軍糧消耗。
每一卷竹簡,都關係著萬千黎庶的生死,牽動著大秦這架龐大戰爭機器的運轉。
嬴政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疲憊。那雙深邃得如同星空的眸子,在昏暗的燈火下,依舊閃爍著鷹隼般銳利的光芒。
他拿起一卷新的竹簡,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封皮上的落款。
“北地郡守,田光。”
嬴政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北地郡,一個遙遠而麻煩的地方。匈奴,蠻夷,長城,刑徒……永遠都是些耗費錢糧卻又不見功績的瑣事。
他隨手展開竹簡,目光快速掃過。
開篇,依舊是些陳詞濫調。問安,頌聖,然後是哭窮,要糧,要兵,要器械。
嬴政的眼神,已經開始流露出一絲不耐。
然而,就在他準備將這卷竹簡丟到一旁,歸入“已閱,不準”的那一堆時,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進了他的眼簾。
“……天佑大秦,有刑徒李源,夜感星辰,頓悟‘格物’之道,以朽木廢鐵,造‘雷霆之車’三乘……”
嬴政的手,停住了。
他那如同雕塑般沒有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雷霆之車?”
他繼續往下看。
“……車發,聲如奔雷,石落,勢若天罰。一擊百步,三擊破敵,百餘匈奴精騎,灰飛煙滅……”
轟。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驚雷,在死寂的章台殿內炸響。
嬴政的呼吸,陡然停滯了一瞬。
他緩緩地,將那卷竹簡,從堆積如山的奏章中,單獨抽了出來,平鋪在寬大的禦案之上。
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眯了起來。
以工匠之身,用朽木廢鐵,擊潰百人匈奴騎兵隊?
這聽上去,比那些方士口中“海外仙山”、“長生不老”的鬼話,還要荒誕。
嬴政的第一個反應,是震怒。
他以為,這又是哪個利欲熏心的地方官,為了邀功請賞,編造出來的荒唐故事。
他最恨的,就是欺騙。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奏章的後半段時,那股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卻又被一股更強烈的、名為“好奇”的情緒,給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此‘格物之術’,窮究天地萬物之理,可學,可傳,可用於軍、可用於民,乃富國強兵之不世奇術!”
格物之術。
窮究天地萬物之理。
這幾個字,像是有著某種奇特的魔力,深深地吸引住了他。
這與那些神神叨叨、故弄玄虛的方士之言,截然不同。
方士們說,力量來自於鬼神,來自於祭祀,來自於虛無縹緲的星辰感應。
而這份奏章卻說,力量,來自於對“天地萬物之理”的窮究。
這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全新的說法。
一種聽上去,似乎比煉丹畫符,更接近“道”的本源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