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威脅,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將整個房間籠罩。
空氣,在夏侯嬰問出那句話的刹那,徹底凝固了。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殺意,冰冷,鋒利,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一柄無形的劍,洞穿李源的喉嚨。
侍立在門外的兩名黑冰台校尉,手已經下意識地按在了劍柄上。
隻要李源的回答,有任何一絲的遲疑或慌亂,他們就會在夏侯嬰的眼神示意下,立刻衝進來,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奇人”,拖出去,剁成肉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麵對這幾乎凝成實質的死亡威脅,李源的臉上,非但沒有露出絲毫的恐懼,反而異常的平靜。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多眨一下。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迎著夏侯嬰那足以讓猛虎都為之膽寒的目光,沉默了片刻。
這短暫的沉默,並非因為恐懼而失語。
而是在……思考。
他在組織自己的語言,尋找一個最精準、最有力的方式,來回應這個致命的問題。
夏侯嬰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見過太多在自己麵前崩潰的人。有封疆大吏,有世家豪族,也有亡命的刺客。
但沒有一個人,能像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平靜得如此詭異。
終於,李源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沉穩,帶著一種奇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夏侯校尉。”
他先是恭敬地稱呼了一聲,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靜。
“在回答您的問題之前,草民想先請教校尉一個問題。”
夏侯嬰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敢問校尉,水往低處流,火往高處燃,此乃虛妄,還是實理?”李源問道。
夏侯嬰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解,但還是冷冷地回答:“自然是實理。”
“那麼,”李源繼續追問,“一塊石頭,脫手之後,必然下落,而非飛天。此乃虛妄,還是實理?”
“實理。”夏侯嬰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耐。他不知道這個工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李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淡的,自信的弧度。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房間中央,指著頭頂的房梁和腳下的地麵,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
“校尉大人,這,就是‘格物’與‘方術’的本質區彆!”
“方術,求的是‘無中生有’!”
“他們告訴陛下,可以煉出長生不死的仙丹,可以找到海外的仙山。這就像是讓水倒流,讓火下沉,讓石頭飛天!這是違背天地實理的,所以,它是虛妄!”
這番話,如同驚雷,讓夏侯嬰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動容。
“而‘格物’,”李源的聲音,充滿了力量與激情,“求的,是‘順勢而為’!”
“它承認水往低處流,於是,我們利用這個‘理’,開鑿出了都江堰,灌溉千裡良田!”
“它承認火往高處燃,於是,我們利用這個‘理’,點燃了烽火,傳遞萬裡軍情!”
“它承認石頭必然下落,所以,草民才想辦法,將石頭先舉到高處,再借助它下落的‘勢’,去夯實城牆的地基!”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直視著夏侯嬰,雖然依舊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但那眼神中的光芒,卻讓夏侯嬰都感到了一絲刺眼。
“草民獻給陛下的‘雷霆之車’,能將百斤巨石拋出三百步,靠的不是什麼鬼神之力,更不是草民的什麼‘仙術’!”
“靠的,是牛筋被絞到極致時,必然會產生的回彈之‘勢’!”
“靠的,是利用杠杆,可以放大力量的‘理’!”
“這些‘勢’,這些‘理’,它們就存在於天地萬物之間!它們就像水會下流,火會向上一樣,是真實不虛,可以被觀察,可以被計算,可以被驗證,更可以被利用的!”
“請問校尉大人,”李源深深一揖,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做出了最後的陳詞。
“一個建立在天地實理之上,可以被反複驗證的學問,何來半分虛假?”
“一個隻是將天地間本就存在的力量,巧妙地利用起來的匠人,又何須去想,該怎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