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丞相府。
府內,青竹幽幽,流水潺潺,與府外那座巨城的森嚴、肅殺,仿佛是兩個世界。
李斯跪坐在書案後,手中撚著一卷竹簡,神情專注。
他麵前,站著一個身穿官服,頭戴高冠的中年人,正是掌管著整個皇室用度,位高權重的少府令,趙成。
此刻,這位在外麵呼風喚雨的少府令,在李斯麵前,卻恭敬得像個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丞相大人。”
趙成躬著身子,低聲彙報。
“驪山工坊那邊,這十日來的用度消耗,有些……有些驚人。”
他從袖中,取出了一份賬目,雙手呈上。
“尤其是上等膠泥的消耗,已經超過了以往三個月的總和。若是再這麼下去,少府的府庫,怕是……”
李斯沒有去看那份賬目。
他隻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簡,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
“哦?”
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慢條斯理地問道。
“那個叫李源的年輕人,鬨出的動靜,倒是不小。”
趙成連忙道:“正是此人!自從他接管工坊,便推行什麼‘流水線’、‘計件賞功’,搞得整個工坊烏煙瘴氣,匠人隻知逐利,毫無章法,以致用度糜費,遠超規製!”
他的話語裡,充滿了對李源的鄙夷和不屑。
李斯呷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他在等。
等趙成說出,他想聽到的那句話。
趙成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他眼珠一轉,試探著說道:“丞相大人,下官以為,此風斷不可長!凡事,都得按我大秦的律法,按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辦。這驪山工坊的用度,每月都有定額,既然他這個月已經超了……”
“那自然,就該停了。”
李斯終於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他將茶杯,輕輕放在案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趙令,你做的很好。”
“我大秦,以法立國。法,就是天,就是規矩。”
“任何人,都不能淩駕於法度之上。”
“不管他是誰,不管他得了陛下怎樣的恩寵。”
李斯撚著自己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胡須,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一切,按規矩辦。”
“超了額度,就一個子兒,一捧土,也彆再給了。”
“是!”
趙成心中大定,立刻躬身領命。
他知道,有丞相這句話,他就有了天大的底氣。
看著趙成離去的背影,李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黃口小兒。
你以為,得了陛下一時的青睞,就能為所欲為嗎?
你以為,用些小恩小惠收買些許匠人,就能成事嗎?
太天真了。
在這座權力的棋盤上,你連做棋子的資格,都還不夠。
流水線?計件賞功?
哼,不過是些嘩眾取寵的奇技淫巧。
沒有了米,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巧婦,如何做飯!
李斯重新拿起竹簡,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在他看來,捏死一個李源,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
驪山工坊。
氣氛,從狂熱,瞬間跌入了冰點。
倉庫裡,最後一批上等膠泥,已經被用得一乾二淨。
那條剛剛才流暢運轉起來,爆發出驚人能量的生產線,就像一頭被扼住了咽喉的猛獸,被迫停了下來。
匠師們無所事事地聚在一起,臉上的興奮和乾勁,被焦慮和不安所取代。
“怎麼回事?說好的膠泥呢?今天怎麼還沒運來?”
“是啊,我今天還準備衝一百分,換壺好酒嘗嘗呢!”
“沒土了,還乾個屁啊!沒積分,彆說酒了,晚上的肉湯都喝不上了!”
怨聲,再次四起。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