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少府官署。
但這地方跟丞相府,禦史大夫府那種權力中心不一樣,這兒更像一頭上了年紀的巨獸,又大又老,還帶著點腐朽味兒。
高大的院牆斑駁,門口的石獅子被歲月搞的,棱角都模糊了。
李源拿著那枚沉甸甸的青銅印信,一個人站在這官署門口。這玩意兒,代表少府的最高權柄。
從今天起,他就是這頭睡著了的巨獸的新主人。
“吱呀——”
厚重的朱漆大門從裡麵被拉開。
一行人,早就在門裡候著了。
帶頭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著少府丞的官服,臉很瘦,下巴留著一撮山羊胡。
他臉上堆滿謙卑恭敬的笑,看見李源,立馬快走幾步,深深的鞠了一躬。
“下官,少府丞李賢,帶少府的屬官們,恭迎令君大人!”
他聲音洪亮,姿態做的足,挑不出一點毛病。
“恭迎令君大人!”
他身後,那幾十個各司的管事,令吏,也齊刷刷的躬身行禮,聲勢搞得挺大。
李賢。
李斯的遠房族親,一個在少府這泥潭裡泡了三十多年的老油條。
李源的眼神平靜的從他那張笑臉上掃過。
他看到那笑臉底下,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審視跟深深的疏離。那是看獵物掉進陷阱的眼神。
“李丞辛苦了。”
李源淡淡的開口,沒理會那份疏離,直接邁步進了官署大門。
“不敢當,不敢當!為令君分憂,是下官分內的事。”
李賢連忙跟上,那笑更熱情了,姿態也放的更低。
“令君大人剛來少府,估計對各處還不熟,要不要下官給您帶個路,參觀參觀?”
“有勞。”李源言簡意賅。
“請!”
李賢立馬在前麵帶路,那熱情周到的樣,好像李源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一場沒聲音的交鋒,就這麼開始了。
少府的官署很大,裡頭結構複雜,有工官,丞,令跟各種不同的官職。
下麵更有主衣,主食,主藥,主書,主兵,主財等十幾個核心司署,幾乎包了皇室跟國家機器運轉需要的所有後勤工造。
“令君請看,這地兒,是我們的東織室,專給宮裡提供絲麻布帛。”
李賢指著一間占地很廣,裡頭卻隻有幾個老織工在慢悠悠乾活的工坊,一臉“痛心疾首”的歎了口氣。
“唉,令君您是不知道,這幾年,我們少府的日子,難啊!”
“這東織室,想當年也是有上千個熟練織工的,現在,就剩下不到兩百人,還多是些上了年紀的。”
“年輕人,誰還願意乾這又苦又累的活?前幾天,下官鬥膽上書,想申請點經費,從民間招些新人,可賬房那邊。。。”
他搖搖頭,臉上寫滿無奈。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李源看著那些快停轉的織機,沒說什麼,隻是平靜的聽著。
見李源不接話,李賢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臉上的愁苦色更濃了。
“令君,這邊請。”
他引著李源,又到了一處堆滿銅料鐵器的庫房。
“這裡是考工室,管天下兵甲車船的規格樣式。令君您看,這些都是頂好的銅,好鐵啊!”
李賢指著堆成山的物料,話鋒一轉,聲音又沉了下去。
“可惜啊,料是好料,可我們缺人手啊!”
“您瞧,那邊堆著的,都是從北境運來,急著修的破兵甲,已經壓了快兩月了。”
“不是我們的人懶,實在是。。。實在是人手短缺,忙不過來呀!這要是耽誤了前線的軍機,下官可是萬死莫辭啊!”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看李源的表情,想從那張年輕的臉上找出一絲急躁或動容。
但他失望了。
李源的臉依舊平靜。好像李賢說的這些能讓任何少府令頭大的難題,在他眼裡,就是路邊的石頭,不值一提。
這小年輕,有點東西。
李賢心裡嗬嗬一聲,決定下點猛料。
一路走來,李賢的嘴就沒停過。
從鐘官的鑄幣量下降,到辨銅的工匠告老還鄉。
從藏漆料的倉庫漏雨,到供應宮廷的果蔬收成不好。
每個司署,在他嘴裡,都成了一個問題多,快要崩盤的爛攤子。
缺人,缺錢,缺料。
千言萬語,就一句話:這兒就是個火坑,你跳進來了,就彆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