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天工院內卻與往日的喧囂不同,洋溢著一種壓抑許久的,劫後餘生般的喜悅。
工匠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唾沫橫飛地講述著今日在田間地頭,那些農夫們見到新農具時,那一張張震驚、狂喜的臉。
他們把受到的屈辱,用這種最直接,也最榮耀的方式,百倍奉還!
總設計室內。
趙月剛剛送走最後一批前來彙報民心動向的管事,那張清冷的臉上,也難得地掛著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
“令君。”
她走到李源麵前,聲音輕快。
“經此一役,李斯與淳於越之流布下的謠言,已成了一個天大的笑柄。”
“如今整個關中,萬民稱頌,皆感念您的仁德。我們在輿論上,大獲全勝。”
李源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目光依舊落在那巨大的鹹陽輿圖上。
輿論的勝利,隻是第一步。
李斯那張經濟封鎖的大網,依然籠罩在天工院的上空。
見李源神情依舊凝重,趙月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些。
她正想說些什麼,門外卻傳來一陣輕微的叩門聲。
“大小姐。”
一名親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猶豫。
“門外……有一位士人求見。”
“他說,他有破局之策,想獻給令君大人。”
趙月的眉頭微微一皺。
自從天工院聲名鵲起,每日想要求見令君,攀附鑽營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不見。”她冷聲回絕,“告訴他,令君正在處理要務。”
門外的親信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遲疑著補充道。
“可是……他說……他能為令君,獻上丞相李斯的……項上人頭。”
這句話,說的極輕。
卻像一道驚雷,讓趙月的呼吸猛地一滯!
她立刻意識到來者不善,剛要下令將其拿下審問。
一直沉默的李源,卻忽然開口了。
“讓他進來。”
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
趙月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點頭道:“是。”
片刻後。
一名身形瘦削,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看著有些落魄的士人,被帶了進來。
他約莫三十多歲,麵容清瘦,眼神卻異常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的寒星。
他的身上,有一種與這間充滿著鋼鐵與機械氣息的房間格格不入的,肅殺的文人氣質。
“草民,韓非,拜見少府令。”
士人對著李源,不卑不亢地長身一揖。
韓非。
當這個名字傳入耳中時,李源那古井無波的眸子裡,第一次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波瀾。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自稱“韓非”的男人。
“是你,要獻上丞相的人頭?”李源淡淡開口。
那人聞言,卻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草民說的,並非是物理意義上的人頭。”
“而是……政治生命上的。”
他不等李源追問,便自顧自地開口,聲音清晰而又銳利。
“今日,令君以利民之器,破妖邪之說,此一役,堪稱千古陽謀之典範,在下佩服之至。”
李源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韓非的目光掃過房間,掃過那些精密的圖紙和模型,眼神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讚歎。
“令君可知,您今日所為,在韓非看來,意味著什麼?”
他自問自答。
“意味著,一種全新的,遠勝於當朝丞相李斯那套嚴苛之法的,真正的法家大道,已經誕生!”
趙月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
法家?這跟他們的天工之術有什麼關係?
韓非的聲音,卻陡然變得激昂起來。
“李斯之法,是以法禁民,以術愚民,以勢壓民!其核心,乃是‘弱民’,以便於君王統治。此乃小道,是馭民之術,而非強國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