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
鹹陽城郊,一輛毫不起眼的雙駕馬車,避開了主乾道,沿著一條僻靜的小路,駛向了天工院所在的區域。
車內,氣氛有些沉悶。
扶蘇正襟危坐,麵色凝重,他不停地在腦海中回想著昨日老師淳於越那番聲淚俱下的控訴。
吞噬民脂民膏的戰爭怪獸。
與民爭利的國之禍患。
這些詞語,像一根根刺,紮在他的心頭。
他看了一眼身旁閉目養神的蒙恬,又看了一眼坐在車駕另一頭,同樣沉默不語的李源。
他之所以會同意這次秘訪,一半是出於對蒙恬將軍的尊重,另一半,則是源於那份請柬帶給他的,強烈的好奇。
他想親眼看看,這個李源,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馬車沒有駛向天工院那座戒備森嚴,黑煙繚繞的鋼鐵主城。
而是在一片開闊地前,緩緩停了下來。
這裡沒有高聳的煙囪,沒有震耳的轟鳴。
隻有一排排整潔的院落,和遠處一片廣袤的,正在被翻耕的實驗田。
一塊巨大的木牌,立在院落的門口。
上麵刻著五個古樸的大字——“農業改良所”。
扶蘇走下馬車,腳踩在鬆軟的土地上,眉宇間的疑慮更深了。
“李少府。”
他終於開口,聲音清冷。
“這就是你要讓本公子看的東西?”
李源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眼見,為實。”
三人向田邊走去。
扶蘇的瞳孔,瞬間收縮了。
他看到,數十名農夫,正驅使著耕牛,在田間輕鬆地來回穿梭。
他們使用的,正是前幾日傳遍鹹陽的,那種造型奇特的新式犁。
堅硬的土地,在犁頭下被輕易地豁開,翻出濕潤的新土,犁溝又深又直。
扶蘇在北境督軍,深知農事艱難。
他一眼就看出,這種耕作的效率,比他見過的任何一種舊式犁,都要快上數倍!
而且,那些農夫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疲憊與吃力。
他們甚至還有餘力,一邊耕作,一邊與田邊的同伴高聲談笑。
“昔日,一人一牛,一日可耕地五畝,已是極限。”
李源平靜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如今,用此曲轅犁,一人一牛,一日可耕地二十五畝,且犁深六寸,遠勝於舊法。”
“效率,提升五倍。”
扶蘇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五倍!
這是一個足以改變大秦國本的,恐怖數字!
這意味著,同樣的勞力,可以開墾出五倍的土地!
這意味著,大秦的糧食產量,將會在數年之內,翻上幾番!
這意味著,無數的百姓,將可以從繁重的農活中解脫出來,擁有更多的時間和體力!
“這……這……”
扶蘇指著那些新犁,聲音因為震驚而有些發顫。
“這就是老師他們口中……與民爭利的‘奇技淫巧’?”
他的質問,充滿了荒謬與不解。
這哪裡是與民爭利?
這分明是……讓利於民!是真正的,富民之術!
李源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帶著他,走向了另一個院落。
院落裡,傳來一陣陣有節奏的,哢噠哢噠的聲響。
扶蘇走進去,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巨大的廠房內,數十名衣著整潔的織女,正坐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結構精巧的紡紗機前。
她們隻需要用腳輕輕踩動踏板,那紡車上的紗錠,便會飛速旋轉,將一團團棉絮,迅速紡成均勻而又堅韌的細線。
織女們的臉上,沒有麻木,沒有辛勞。
她們一邊工作,一邊哼著小曲,臉上洋溢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的笑容。
“此為新式紡紗機。”
李源介紹道,“舊法紡紗,一人一日,可得紗半斤。”
“如今,用此機,一人一日,可得紗五斤。”
“效率,提升十倍。”
十倍!
又是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數字!
扶蘇呆呆地看著那些織女。
他看到了她們身上穿著的,細密柔軟的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