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鐘聲,悠悠響起。
那聲音,在今日的麒麟殿中,卻不像是解脫,反倒像是一場荒誕大戲落幕時,那聊以慰藉的鼓點。
文武百官,如同潮水般,靜默地,從大殿兩側退去。
沒有人交談。
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呼吸。
他們的腳步,虛浮而又匆忙,像是要儘快逃離這座,充滿了君王莫測天威的,冰冷的殿堂。
無數道複雜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從李源的身上,一掃而過。
有驚異,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更多的,是一種看怪物般的,深深的畏懼。
李源沒有理會。
他隨著人流,緩緩地,向殿外走去。
他的麵色依舊平靜,但那份平靜之下,卻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冰冷的驚濤駭浪。
為何?
陛下為何,要放過李斯?
那樁謀逆大案,證據確鑿,人贓並獲。
以陛下的脾性,為何最終,卻隻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那句“功過相抵”,像一根淬毒的冰針,紮在他的心頭,讓他渾身發冷。
功是功,過是過。
這曾是他親口對陛下說的話。
今日,陛下卻用同樣的話,給了他一個最無法理解,也最無法接受的,冰冷的耳光。
他想不明白。
也看不透。
那至高無上的龍椅之後,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片深淵?
就在他即將踏出麒麟殿那高大的門檻時。
一個內侍官,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側。
“李少府。”
那聲音,尖細而又恭敬。
“陛下,有請。”
李源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望向那座空無一人的龍椅,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真正的審判,現在,才剛剛開始。
……
不是章台宮。
也不是麒麟殿。
內侍官將他,引向了皇宮深處,那座尋常臣子絕無資格踏足的,禦花園。
時值深秋。
園中,早已沒有了春夏的繁盛。
百花凋零,草木枯黃。
隻有幾株不畏寒的青鬆,依舊蒼翠。
風,吹過空曠的園林,卷起幾片枯葉,帶著蕭瑟的,冰冷的寒意。
一池秋水,波瀾不驚。
水邊的漢白玉欄杆旁,一個高大的,穿著玄色龍袍的背影,正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池中那些無憂無慮,追逐嬉戲的錦鯉。
李源走上前,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然後,躬身,長揖。
“臣,李源,拜見陛下。”
沒有回應。
嬴政仿佛沒有聽到,依舊自顧自地,從身旁內侍捧著的玉盤中,撚起一小撮魚食,灑向池中。
引得那群錦鯉,一陣瘋狂的爭搶。
許久。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壓垮李源的神經時。
嬴政那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你是不是在想,朕為何,要放過李斯?”
他沒有回頭。
聲音平靜得,就像在問,今日天氣如何。
李源的心,卻猛地一跳!
他將頭,埋得更低。
“臣,不敢妄測聖意。”
“嗬。”
嬴政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他終於,緩緩地,轉過身來。
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眸子,靜靜地,落在了李源的身上。
那目光,沒有了在朝堂之上的雷霆震怒。
也沒有了平日裡的欣賞與狂熱。
隻有一片,看透了一切的,絕對的,冰冷的平靜。
“在朕的麵前,不必如此。”
嬴政看著他,淡淡道。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也應該知道,朕想做什麼。”
李源的呼吸,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