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家添丁的喜訊，像長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村民們提著紅糖、雞蛋往老劉家跑，院裡院外擠滿了人，王嬸抱著繈褓裡的娃娃，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逢人便說：“多虧了林風，多虧了仙家保佑，我們家春桃和娃才能平安。”
林風躲在人群外，看著那團被紅布裹著的小生命，心裡卻壓著塊沉甸甸的石頭。自打發現王嬸布包裡的黃鼬毛和鎖鏈符號後，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此刻聽著王嬸一遍遍提及“仙家保佑”，他隻覺得那話語像細針，紮得耳朵發疼。
“讓俺抱抱大胖小子！”人群裡，有人伸手想去接娃娃。王嬸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嘴裡還念叨著：“輕點輕點，娃小，骨頭嫩。”可就在那村民掀開繈褓一角，露出娃娃的小手時，人群裡突然安靜了一瞬，緊接著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聲。
林風的心猛地一沉，擠開人群湊過去。昏黃的煤油燈燈光下，他清晰地看見，那娃娃的左手小指，竟是齊根缺失的。原本該是五指並攏的小手，此刻隻剩下四根手指，斷口處的皮膚平滑，像是從娘胎裡出來就帶著這殘缺。更讓人心頭發毛的是，娃娃的哭聲細弱得像剛出生的小貓，“嚶嚶”的聲響裡帶著一絲詭異的嘶啞，與尋常嬰兒洪亮的啼哭截然不同。
“這……這娃的手咋回事？”有人小聲嘀咕，眼神裡滿是疑惑。王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連忙把娃娃抱回來裹緊，強裝鎮定地說：“早產娃，難免有些小缺陷，長大了就好了。”可她微微發抖的手臂，還是暴露了心底的慌亂。
林風站在原地，指尖冰涼。他想起那天夜裡，黃三太爺說“保你媳婦娃都活”，卻沒說娃會是完好無損的。仙家的承諾，竟也藏著這樣的算計。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那股若有若無的寒意又冒了出來，仿佛在提醒他，仙家的恩惠，從來都帶著看不見的獠牙。
接下來的幾天，林風總繞著老劉家走。他既不敢去麵對老劉瞬間蒼老的模樣，也怕再聽見那娃娃貓叫般的哭聲。可村裡的閒言碎語，還是斷斷續續飄進他的耳朵——有人說老劉這幾天精神頭越來越差，白天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眼神總是直勾勾的，喊他好幾聲都沒反應；還有人說，夜裡總能聽見老劉家傳來奇怪的動靜，像是有人在屋裡砸東西。
直到第七天夜裡，林風被一陣急促的砸門聲驚醒。他披上衣裳跑出去，就看見幾個村民舉著火把，滿臉慌張地站在院門口：“林風！快去看看！老劉瘋了！拿著菜刀砍牆呢！”
林風的心猛地一揪，跟著村民們往老劉家跑。還沒到院門口，就聽見院裡傳來“哐當哐當”的巨響，夾雜著老劉嘶啞的喊叫：“還我陽壽！黃大仙騙人！你把十年陽壽還給我！”
院裡已經圍了不少人，火光搖曳中，林風看見老劉光著腳站在地上，身上的粗布褂子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沾滿了塵土和牆灰。他雙手緊握著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正瘋狂地朝著堂屋的土牆砍去。菜刀劈在土坯牆上，濺起無數塵土和碎塊，牆上被砍出了一道道深淺不一的豁口，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裡麵的茅草。
“老劉！彆砍了！快把刀放下！”幾個年輕力壯的村民想上前阻攔，可老劉像是完全沒聽見，依舊揮舞著菜刀，嘴裡不停喊著：“騙子！都是騙子！那娃是個殘的！你騙了我的陽壽！還我！”
王嬸抱著娃娃，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老頭子！你醒醒啊！彆嚇我！娃還小啊！”可老劉像是被什麼東西附了身，眼神渙散，臉上滿是猙獰，砍牆的動作越來越瘋狂，菜刀都快卷了刃。
林風擠到前麵，借著火光仔細看向老劉的眼睛。那雙眼原本渾濁的眸子，此刻瞪得滾圓，眼白上布滿了血絲，瞳孔裡竟映著一個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尖耳朵、長尾巴，赫然是黃鼬的模樣！那影子在他的瞳孔裡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可林風看得真切，那正是黃三太爺的影子！
“凡夫俗子，敢質疑仙家？”耳中突然響起黃三太爺尖細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拿了仙家的恩惠，還敢口出狂言，得讓他知道質疑仙家的代價！”
林風的頭像是被重錘砸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那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腦殼裡鑽來鑽去，又像是有隻黃鼬在用爪子瘋狂抓撓他的腦膜。他疼得彎下腰，雙手緊緊抱著頭，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淌了下來，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
“林風！你咋了？”旁邊的村民見他臉色慘白，連忙伸手扶了他一把。林風咬著牙，想把黃三太爺的聲音壓下去，可那股怒意像是實質般的氣流，在他的腦海裡橫衝直撞，疼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老劉突然停止了砍牆。他握著菜刀的手猛地一頓，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裡的黃鼬影子越來越清晰。緊接著，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手裡的菜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抽搐了幾下就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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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王嬸淒厲地喊了一聲，抱著娃娃撲了過去。村民們連忙圍上去，有人探了探老劉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頸動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沒氣了……老劉沒氣了！”
林風強忍著頭痛直起身，看著倒在地上的老劉，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他想起之前李老五的死——也是這樣突然暴斃，喉嚨上有個血洞，身邊堆著黃鼬毛。一種不祥的預感，順著脊椎慢慢爬上來。
第二天一早，村裡的仵作來給老劉驗屍。林風也跟著湊了過去，站在門口遠遠看著。仵作掀開蓋在老劉身上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檢查著他的身體，當他翻過老劉的頭，查看頸部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是啥？”
林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擠進門裡一看，瞬間渾身冰涼——老劉的喉嚨左側，赫然出現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血洞，洞口邊緣的皮膚呈現出紫黑色，像是被什麼東西咬過。而在老劉的手旁，散落著好幾根黃褐色的毛發，質地柔軟，末端泛著光澤，正是黃鼬毛！
和李老五的死狀，一模一樣！
“又是這樣……和之前李老五死的時候一樣啊！”圍觀的村民裡，有人顫抖著開口，眼神裡滿是恐懼，“難道……難道真是黃大仙發怒了？”
“肯定是！老劉不該質疑仙家！這是遭了反噬啊！”
議論聲像潮水般湧來，林風站在原地，手腳冰涼。他耳中再次響起黃三太爺的聲音，這次沒有怒意，隻剩下冰冷的漠然：“這就是質疑仙家的下場。凡夫俗子，隻配感恩戴德，哪有資格討價還價。”
林風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他看著老劉冰冷的屍體，看著王嬸抱著娃娃哭得肝腸寸斷的模樣，又想起那個天生缺了根手指、哭聲像貓叫的娃娃，一股強烈的愧疚和憤怒在他心底翻湧。
仙家的“交易”，從來都不是公平的。用十年陽壽換回來的，不是健康的孩子和平安的家人，而是殘缺的生命和殘酷的死亡。而他這個弟馬，不僅是幫凶，更是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力阻止。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傳遞過仙家的指令，接過那碗藏著秘密的安神湯，還攥過帶血的雞骨頭。現在，又多了一條因仙家反噬而逝去的人命。他突然覺得，這雙手沾滿了洗不掉的血汙，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人群漸漸散去，老劉家的院子裡隻剩下王嬸的哭聲，淒慘地回蕩在清晨的薄霧裡。林風站在院門外，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眼神變得格外凝重。他知道，老劉的死絕不會是結束。黃三太爺的冷酷，王嬸的秘密，爺爺日記裡的鎖鏈符號，還有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像一張巨大的網，正一步步將他籠罩。他必須儘快找到真相，否則，下一個遭反噬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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