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風突然緊了，卷起院角的枯葉撞在門板上，發出“劈啪”的響。陳雪放下掃帚，轉身往正殿走，白衣掠過青石板時帶起一陣輕塵，那隻白狐緊隨其後，尾巴尖掃過滿地青苔，留下道淺淺的痕。
林風捏著懷裡的布包，指尖仍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他望著陳雪的背影，剛才那句“看清身邊的東西”像顆石子投進心湖，蕩開層層漣漪。黃三太爺在他意識裡躁動起來，騷臭味混著不耐煩的催促：“彆磨蹭，快讓她把話說清楚！”
他邁步跟進正殿，剛跨過門檻，就見陳雪正仰頭望著東牆。那裡繪著幅壁畫，顏料大半已經剝落，露出底下的青磚，隻剩幾處還留著模糊的色彩——灰撲撲的影子擠擠挨挨，像無數隻老鼠在啃噬什麼，被啃噬的人影蜷縮著，四肢扭曲，看著觸目驚心。
“這畫……”林風的聲音有些發緊。
“是‘灰仙渡劫’。”陳雪的指尖輕輕點在壁畫邊緣，那裡還能看清一隻灰鼠的輪廓，眼瞳赤紅，正咬著個人影的脖頸，“灰仙屬鼠，性貪，每逢劫數便想走捷徑。這幅畫畫的，是三百年前它們偷食生人精魄避劫的事，最後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連洞府都成了焦土。”
林風心裡一凜。他想起黃三太爺偶爾提過的“劫數”，總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隻需躲進深山就能平安度過。
“仙家修行，每五百年一劫。”陳雪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裡亮得驚人，“尋常雷劫尚可憑修為硬抗，可三年後那場，是千年一遇的‘滅仙劫’。”
“滅仙劫？”
“天地規則所生，專克修行異類。”陳雪的聲音沉了幾分，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到時候九天雷火會鋪滿三界，凡未渡劫的仙家，無論修為深淺，都會被燒成飛灰，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林風的後背泛起寒意。難怪黃三太爺最近越發急躁，原來是怕這個。他剛要開口，就被陳雪打斷：“你以為隻有黃三太爺怕？山裡的仙家都在慌。黑老太太更是為此布了個大陣。”
“黑老太太？”這名字他隻在爺爺的日記裡見過，字跡潦草，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鼠頭，當時隻當是尋常精怪。
“東北仙家的總領之一，修了上千年的灰仙。”陳雪走到壁畫另一角，那裡有處水漬暈開的痕跡，隱約能看出片水域的輪廓，“她想在鏡泊湖底建萬魂壇，用四十九個半仙骨獻祭，強行撕裂天規，讓所有仙家不用渡劫就能飛升。”
“四十九個……半仙骨？”林風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不止我一個？”
“你以為半仙骨是尋常東西？”陳雪的目光落在他眉心，那裡有顆極淡的朱砂痣，是他從小就有的，“天生帶仙骨卻未入修行道，精魄裡既有凡人的生氣，又有仙家的靈韻，最能騙過天地規則。黑老太太找了三十年，才湊齊二十七個，你是第二十八個。”
林風隻覺得頭皮發麻。他想起爺爺走丟前的模樣，總說“有人在找東西”，夜裡常抱著那本蟲蛀的日記發呆，原來他找的不是東西，是這個驚天的陰謀。
“你爺爺當年在落馬坡采藥，撞見了黑老太太的手下埋壇基。”陳雪的聲音低得像耳語，“他偷偷記在日記裡，還畫下了萬魂壇的圖樣，想報官卻被發現。黑老太太怕計劃泄露，派了無數灰仙追殺他，最後……”
她沒說下去，隻是指了指壁畫上灰鼠吞噬人影的場景。林風的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窒息般的疼。難怪爺爺會在落馬坡失蹤，難怪日記最後寫著“燒不儘”——他是想燒掉關於萬魂壇的記載，卻沒來得及。
“黃三太爺跟你說，來我這裡找對付柳仙的東西？”陳雪突然轉了話頭，眼神裡帶著幾分嘲諷。
林風一愣，點頭。
“它沒告訴你，柳仙也是黑老太太的人？”陳雪冷笑一聲，“柳仙偷吸童男童女精氣，一來是為了修煉，二來是幫黑老太太篩選有靈根的孩童，等養到十五歲，仙骨長成了再取。張獵戶那些人，不光幫過你爺爺，還偷偷給官府遞過信，柳仙殺他們，既是報仇，也是給其他人敲警鐘。”
黃三太爺在林風腦海裡炸了鍋，尖細的聲音帶著暴怒：“這小狐狸胡扯！老仙兒我怎麼會跟黑老太太一夥？”
林風卻沒理會它。他終於明白，柳仙的報複、黃三太爺的催促、爺爺的失蹤，全都是圍繞著這個萬魂壇。而他這半仙骨，就是被各方覬覦的祭品。
“黃三太爺想搶你的半仙骨，不是為了幫你，是想自己用。”陳雪繼續道，“它修為不夠，抗不過滅仙劫，若能吞了你的半仙骨，或許能僥幸躲過雷火。”
林風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劈過柴、耕過田，如今卻成了仙家眼中的“捷徑”。他想起枕頭下那截帶胎發的紅繩，想起劉寡婦孫子夜裡的哭鬨，胃裡一陣翻湧。
“那萬魂壇……就沒人能阻止嗎？”他啞著嗓子問。
陳雪走到供桌前，從布包裡取出個東西——不是什麼法器，而是半塊玉佩，玉質渾濁，上麵刻著個“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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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爺爺當年留在廟裡的。”她把玉佩遞給林風，“他說若有天他的後人找來，就把這個給他。玉佩裡封著他的一縷殘魂，能感應到萬魂壇的方位。”
林風接過玉佩，觸手冰涼，像是握著塊寒冰。他能感覺到，玉佩深處有絲微弱的氣息在跳動，像風中殘燭，卻帶著熟悉的暖意——那是爺爺身上的煙草味。
“白仙讓我等你，不止是為了給你這布包。”陳雪的目光掃過壁畫，“她想聯合不願同流合汙的仙家，在滅仙劫前毀掉萬魂壇。你爺爺沒完成的事，該由你來做了。”
殿外突然滾過一聲悶雷，明明是晴天，卻聽得人心裡發顫。白狐不安地蹭著陳雪的褲腿，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林風握緊了玉佩，指腹摩挲著上麵的刻字。他仿佛看到爺爺背著藥簍在落馬坡奔跑，身後是無數灰影；看到劉寡婦抱著孫子抹淚，辮梢的紅繩隨風飄動；看到張獵戶倒在豬圈裡，七竅的黑血映著蛇鱗印。
“好。”他聽到自己說，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黃三太爺在他意識裡尖叫、咒罵，騷臭味濃得像要溢出來。林風卻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這股氣息在他體內縮成一團，像隻被捏住的黃鼠狼，再沒了往日的囂張。
陳雪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裡終於露出點笑意，像冰雪初融：“白仙說，你會答應的。”她轉身從供桌下拖出個木箱，打開後，裡麵是疊泛黃的紙，“這是你爺爺畫的萬魂壇詳圖，還有他記下的黑老太太的弱點。”
林風接過圖紙，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頁，仿佛觸到了爺爺的溫度。圖紙上的線條歪歪扭扭，卻標注得極細，連壇基下的每道符痕都畫得清清楚楚。
“三年時間，足夠你準備了。”陳雪把掃帚立在牆角，“滅仙劫前，鏡泊湖底見。”
林風走出狐仙廟時，天已經擦黑。山風卷著鬆濤掠過耳畔，像無數人在低語。他回頭望去，正殿的窗欞透出微光，陳雪的白衣在光影裡晃動，白狐蹲在門檻上，琥珀色的眼睛望著他，像兩盞不滅的燈。
懷裡的布包、玉佩、圖紙沉甸甸的，卻讓他覺得心裡踏實。他知道，前路遠比翻山越嶺更難，黑老太太的灰仙、黃三太爺的算計、柳仙的報複，都在等著他。
但這一次，他不再是被推著走的弟馬。他要護住那些該護的人，要完成爺爺未竟的事，要讓那鏡泊湖底的萬魂壇，永遠成不了氣候。
林風緊了緊懷裡的東西，轉身往山下走去。夜色漸濃，山林裡亮起無數雙眼睛，有善有惡，而他的腳步，從未如此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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