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村裡總飄著股淡淡的狐臊味,不衝,像曬過的狐狸皮混著鬆針香。林風剛開始還以為是山裡的野狐狸跑下來了,直到看見陳雪身後跟著個毛茸茸的影子,才咂摸過味兒來——是那隻狐狸狗。
說它是狗吧,尖嘴豎耳,尾巴像條大掃帚,跑起來身子一躬一躬的,活脫脫隻沒長夠尺寸的狐狸;說它是狐狸吧,又總跟在人腳邊搖尾巴,見了林風還會用腦袋蹭他的褲腿,比村裡的大黃狗還黏人。
自打黑老太被封了,這小東西就沒影了,林風還以為它跟著胡三太爺回山裡了,沒想到藏了些日子,竟揣著本事回來了。以前它身子虛得像團霧,風一吹就晃,現在看著瓷實多了,毛色亮得像抹了油,跑起來四爪蹬地,能在泥地上踩出淺淺的印子——這是身子凝實了的兆頭。
就是還不能說話,急了隻會“嗚嗚”叫,叫得人心頭發軟。
它也不跟彆人,就黏著陳雪。陳雪去河邊洗衣裳,它就蹲在石頭上看,看見水鳥叼走她晾的手帕,“嗖”地竄進水裡,愣是把帕子從鳥嘴裡搶了回來,自己渾身濕得像隻落湯雞,還得意地甩著尾巴邀功。
陳雪給它找了個破碗當食盆,每天拌點剩飯剩菜,它吃得吧唧嘴,吃完還會用爪子把碗推到陳雪腳邊,意思是“明天還這麼弄”。林風瞅著直樂:“這哪是狐狸,分明是隻成了精的家雀兒,賴上你了。”
陳雪也笑,摸著狐狸狗的腦袋說:“它大概是怕我一個人悶得慌。”
這天後晌,日頭斜斜地掛在西山頂上,把雲彩染得像塊燒紅的烙鐵。陳雪正坐在院子裡納鞋底,狐狸狗突然用嘴扯她的褲腳,“嗚嗚”叫著往村外拽。
“咋了?”陳雪放下針線,“你想帶我去哪兒?”
狐狸狗鬆了嘴,原地轉了個圈,又朝村外的小路跑了兩步,回頭看著她,尾巴搖得更歡了。陳雪覺得稀奇,跟著它往村外走,越走越覺得眼熟——這不是去狐仙廟的路嗎?
自打廟裡的胡三太爺牌位被煞氣掀了,這地方就沒人來了,石階上長滿了青苔,廟門的紅漆剝落得像塊破布。狐狸狗卻熟門熟路,一爪子推開虛掩的廟門,徑直跑到供桌前,對著桌下的陰影“汪汪”叫,聲音裡帶著股急勁兒。
陳雪蹲下身,借著從窗欞鑽進來的陽光往供桌下瞅。桌腿上積著層厚灰,角落裡結著蜘蛛網,唯獨靠近牆根的地方有塊木板看著新鮮,邊緣的灰都被蹭掉了。她伸手敲了敲,木板“咚咚”響,是空的。
“你是讓我打開這個?”陳雪回頭問狐狸狗。
狐狸狗趕緊點頭,用爪子拍了拍木板。陳雪找了根細鐵棍,插進木板縫裡一撬,“哢噠”一聲,木板被撬開,露出個黑黝黝的暗格,裡麵端端正正擺著個木盒子,看著有些年頭了,鎖扣上都長了綠鏽。
她把盒子抱出來,狐狸狗立刻湊過來聞了聞,然後對著她“嗚嗚”低叫,像是在說“就是這個”。陳雪找了塊石頭砸開鎖扣,掀開盒蓋的瞬間,心猛地一縮——裡麵是本牛皮封麵的日記,封麵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小雛菊,是奶奶的手藝。
她的手有點抖,翻開第一頁,熟悉的字跡撲麵而來。奶奶的字娟秀,卻帶著股韌勁,筆畫像拉滿的弓弦。前麵記的都是些家常事:“今日小風他爺送了筐紅薯,甜得很”“雪丫頭又瘦了,得多給她煮兩個雞蛋”“廟裡的香火錢夠買斤香油了”……
一頁頁翻過去,紙頁漸漸泛黃,字跡也添了些潦草。看到中間,陳雪的眼淚“啪嗒”掉在紙上,暈開了一小片墨跡。那頁寫著:“黑老太的煞氣越來越重,怕是護不住雪丫頭了。若我走了,她性子烈,怕是要一頭紮進仇恨裡……”
她咬著嘴唇繼續翻,指尖劃過那些記著擔憂的字句,直到最後一頁,字跡變得格外鄭重,像是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吾孫陳雪,性烈,易被仇恨困。若有朝一日,恩怨了結,望她能放下執念,尋一良人,平安一生。”
最後那個“生”字的末尾,拖了個長長的墨痕,像是寫的時候手在抖。陳雪把臉埋在日記裡,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眼淚打濕了好幾頁紙。原來奶奶早就料到了今天,早就怕她被仇恨絆住腳,特意把這話藏在這兒,等著她來見。
狐狸狗安安靜靜地蹲在她腳邊,用腦袋蹭她的手背,像在安慰。
哭了好一陣子,陳雪才抬起頭,眼眶紅得像兔子。她把日記小心翼翼地放進盒子,抱著盒子走出狐仙廟,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狐狸狗跟在她身後,尾巴耷拉著,像知道她心裡不好受。
往村裡走的路上,遠遠看見村東頭的老李家屋頂上有個身影在動,穿著件藍布褂子,正貓著腰遞瓦片。陳雪眯起眼一看,是林風。
老李家的屋頂前陣子被煞氣掀了半麵,現在太平了,正趕著晴天修補。林風站在搭好的木架上,手裡拎著桶泥,動作利落地往瓦片縫裡抹,陽光灑在他身上,把他的側臉照得清清楚楚,鼻梁挺直,嘴角微微抿著,看著比往常柔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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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村民在底下遞東西,喊他“小風慢點”,他笑著應了聲“沒事”,聲音順著風飄過來,落在陳雪耳朵裡,暖洋洋的。
她突然想起前幾天林風問她“我們以前是不是很要好”,想起他看她時總帶著點猶豫的眼神,想起他幫她拾掇被風吹跑的衣裳時,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胳膊,會猛地縮回去,耳根還會泛紅。
忘憂散或許真的沒那麼厲害。它可能隻是把那些熱辣辣的喜歡藏進了骨頭縫裡,沒讓他掛在嘴邊,卻沒擋住那些從眼睛裡、從指尖上冒出來的心疼。就像現在,他站在屋頂上,明明在忙著乾活,餘光瞥見她,手裡的泥桶晃了一下,差點掉下去。
陳雪忍不住笑了,眼眶裡還含著淚,笑起來帶著點濕乎乎的暖意。
林風大概是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從屋頂上往下看,對著她喊:“你站那兒乾啥?”喊完又覺得太衝,趕緊補了句,“要不要上來看看?”
“不了。”陳雪揚了揚手裡的木盒子,“我就是路過。”
林風“哦”了一聲,把手裡的泥抹完,突然抓住旁邊的椽子,“噌噌”幾下就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落地時還踉蹌了一下,逗得底下的村民直笑。他也不惱,拍了拍手上的灰,快步走到陳雪麵前。
他的額頭上滲著汗,順著臉頰往下滑,快滴到下巴時,陳雪伸手替他擦掉了。指尖碰到他的皮膚,滾燙滾燙的,林風的身子僵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像隻受驚的兔子。
“有事嗎?”他問,聲音有點啞,大概是站在屋頂上喊渴了。
陳雪搖搖頭,目光落在他沾著泥灰的手上,那是剛才遞瓦片時蹭的,指甲縫裡還嵌著點黑泥。她從兜裡掏出塊手帕,拉起他的手,一點一點幫他擦。
“沒事,”她低著頭,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剛哭過的沙啞,“就是想看看你。”
林風的手不動了,任由她擦著。夕陽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塊兒,狐狸狗蹲在旁邊,尾巴慢慢搖著,像是看懂了什麼,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輕響,溫柔得像晚風。
遠處傳來村民的說笑聲,屋頂上的瓦片反射著金光,空氣裡飄著泥土和陽光的味道。陳雪擦完他的手,把疊好的手帕塞進他手裡,抬頭時正好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有擔心,有溫柔,還有點藏不住的歡喜,跟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把烤好的紅薯塞給她時,一模一樣。
陳雪突然覺得,奶奶的願望,大概正在一點點實現。恩怨散了,執念淡了,良人就在眼前,往後的日子,該是平安又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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