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剛過,天就徹底涼透了。林家村的玉米地像被老天爺潑了桶金漆,站在村口往南看,漫山遍野的金黃,風一吹,玉米葉子“嘩啦嘩啦”響,裹著股甜絲絲的熟玉米味,往人鼻子裡鑽。
村民們可沒空聞香味,天不亮就扛著鐮刀下地了。老李頭的煙袋鍋子在田埂上磕得邦邦響,指揮著兒子們掰玉米:“輕點掰!彆把杆子弄折了,留著還能燒火!”他兒媳婦挎著竹筐跟在後麵,筐裡的玉米棒子堆得冒尖,黃澄澄的像堆小金磚。
孩子們也不閒著,三五成群地在田埂上瘋跑,褲腿上沾著草籽,手裡攥著剛摘的野酸棗,你追我趕地喊著,笑聲能傳到二裡地外。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個比她臉還大的玉米棒子,非要塞給蹲在地裡撿玉米粒的小刺蝟,逗得旁邊的大人直笑。
那些小刺蝟也成了秋收的“編外人員”,圓滾滾的身子在玉米地裡鑽來鑽去,看見掉落的玉米粒就往嘴裡塞,腮幫子鼓得像倆小球,跑起來一顛一顛的,活像團會移動的毛球。林風蹲在地頭看了會兒,忍不住撿起個玉米棒,剝了粒扔過去,領頭那隻尖嘴的刺蝟立刻叼住,還朝他晃了晃腦袋,像是在道謝。
“看啥呢?這麼出神。”陳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點笑意。
林風回頭,看見她手裡拎著個粗布袋子,裡麵鼓鼓囊囊的,估計是剛烤好的紅薯。晨露打濕了她的褲腳,頭發上沾著片玉米葉,看著比田裡的玉米還鮮活。
“看它們乾活呢。”林風指著滿地亂竄的小刺蝟,“比二柱子家的大黃狗還勤快。”
陳雪挨著他蹲下來,從袋子裡掏出個烤紅薯,用手掰成兩半,熱氣“騰”地冒出來,甜香一下子散開。她把大半的那半遞給他:“剛從灶裡扒出來的,還熱乎。”
林風接過來,燙得直換手,紅薯皮上的焦糊印沾了滿手,可他一點也不嫌燙,咬了一大口。軟糯的瓤子混著點焦皮,甜得人舌尖發麻,暖流順著喉嚨往下走,熨帖得心裡頭暖洋洋的。
“在想什麼?”陳雪也咬了口紅薯,說話時嘴裡冒著白氣。
林風看著眼前的玉米地,金黃的杆子在風裡輕輕晃,遠處的村民彎著腰,像撒在地裡的黑豆子,孩子們的笑聲時不時飄過來,連空氣裡都裹著股踏實的味道。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把紅薯往陳雪跟前湊了湊:“在想,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以前總覺得日子像走在黑夜裡,不知道啥時候能天亮,現在才明白,天亮不是一下子亮起來的,是像這秋陽似的,一點點把光灑下來,照得玉米黃了,照得人心裡暖了,照得連風都帶著甜味。
他看著陳雪,她的睫毛上沾著點白霜,大概是早上起得早,被露水打濕了,可眼睛亮得很,像盛著光。林風突然愣了一下,手裡的紅薯差點掉地上——剛才咬紅薯的時候,腦子裡“嗡”地一下,像是有層窗戶紙被捅破了。
他想起去年冬天,陳雪也是這樣,從灶裡扒出烤紅薯,跑了半裡地給他送來,紅薯在懷裡焐得溫熱,她的手卻凍得通紅;想起在溶洞裡,她把最後一塊乾糧塞給他,自己啃著硬邦邦的野果;想起她擋在他身前,被灰仙抓出的血痕,像條紅帶子纏在胳膊上……
那些被忘憂散藏起來的畫麵,不是沒了,是沉在心底發酵了,現在像釀好的酒,猛地掀開蓋子,嗆得人眼眶發燙。
林風突然笑了,笑得陳雪有點發懵。
“你笑啥?”她抬手想幫他擦掉嘴角的紅薯渣,手剛抬起來,就被他攥住了。
他的手心燙得很,還沾著紅薯皮的焦印,可握得很緊,像是怕她跑了。陳雪的臉一下子紅了,想抽回手,又沒舍得。
“我好像……想起一些事了。”林風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有點啞,卻帶著股說不出的亮堂。
陳雪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像被點亮的星星,連呼吸都頓了一下:“什麼事?”
林風沒回答,隻是拉起她的手,往家走。他的步子邁得很大,帶著股藏不住的急勁兒,陳雪被他拽著,小跑才能跟上,可她一點也不惱,嘴角抿著笑,手心被他攥得發暖。
田埂上的草有點紮腳,晨露打濕了鞋幫,可兩人誰也沒在意。路過玉米地時,老李頭直起腰喊:“小風,不幫忙掰兩棒?”
“回家有事!”林風頭也不回地喊,聲音裡帶著笑。
老李頭看著他倆的背影,摸了摸後腦勺,跟旁邊的人說:“這倆孩子,咋看咋像咱年輕那時候。”
夕陽慢慢往西沉,把天染成了橘紅色,也把林風跟陳雪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條交纏的帶子,拖在金黃的玉米地裡。身後的玉米杆子還在“嘩啦”響,像是在跟他們道彆,身前是嫋嫋升起的炊煙,奶奶大概已經把晚飯的鍋燒開了,連空氣裡都飄著米湯的香味。
遠處的落馬坡,在暮色裡像頭安靜的巨獸,山神廟的輪廓藏在樹影裡,隱約能看見新栽的鬆樹尖。林風知道,那裡有王瞎子的魂在守著,有那些逝去的魂靈在看著,看著這片重新活過來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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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黑老太太被封隻是暫時的,就像冬天凍住的河,開春了總會化凍,說不定哪天真會卷土重來;胡黃白柳灰的恩怨也沒徹底了結,就像埋在土裡的種子,說不定啥時候就冒出來。往後的路,肯定不是一路平的,說不定還有比萬魂壇更嚇人的坎等著。
可林風不怕了。
他低頭看了看攥著的手,陳雪的手指蜷在他手心裡,暖乎乎的;想起家裡的奶奶,肯定正坐在門口,等著他們回去喝熱米湯;想起村裡的村民,會在他需要的時候,遞上一把鐮刀,或是一聲吆喝;想起那些小刺蝟,那些鬆樹,那些藏在風裡的魂靈……
他們就像這秋天的光,不一定有多亮,可湊在一塊兒,就能把黑夜照亮。
走到村口時,陳雪突然停下腳步,抬頭問他:“你到底想起啥了?”
林風把她的手牽得更緊了,往家的方向走,夕陽的光落在他臉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不告訴你,留著慢慢想。”
其實不用想了。
他知道,不管想起啥,或是忘了啥,隻要身邊有她,有奶奶,有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前路就算有風雨,也一定能看見光。就像這秋天的玉米地,經曆過春寒,挨過夏雨,最後總能等來這金燦燦的收成。
晚風從玉米地裡吹過來,帶著甜香,吹得人心裡頭踏實。林風抬頭看了看天,星星已經開始冒頭了,一顆,兩顆,像是撒在黑布上的碎金子,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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