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中,眾人再次奔向那熟悉的避難所——地窖。一年多前的恐慌感如潮水般湧回,瞬間將對小高的緬懷衝刷殆儘。
看著奔逃的人群,那熟悉的緊張感攫住了陳嶼。他腦中閃過雜亂的念頭:如果小高帶著殘疾回來,該如何應對警報?如何奔跑?這念頭讓他暗自慶幸園區裡都是植入過芯片、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體能大多勝過宿舍長吳強。
眾人再次彙聚在幽深的地窖裡,往昔的恐懼與期盼在沉默中悄然滋長。他們屏息凝神,期盼著熟悉的勝利廣播。時間沉重地流逝,每一秒都敲打著緊繃的神經,喜訊卻杳無音信。
未知的恐懼如濃霧般彌漫,緊緊扼住每個人的心臟。煎熬了大約三小時,廣播終於刺破沉寂,宣告危機解除。
地窖裡瞬間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唯有陳嶼所在的小組一片死寂,沉重的悲傷如巨石壓在他們心頭,與周圍的雀躍格格不入。
走出地窖,穿過熟悉的院落,陳嶼不經意抬頭,目光倏地被攫住——宿舍陽台上,成排白色床單在風中獵獵翻飛。
他腳步釘在原地,凝視那片刺目的、律動的白。
恍惚間,眼前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手撕裂,景象驟變:是外星飛碟投下物資那日,被暴力撕破的尼龍袋漫天飄蕩,如同巨大的、慘白的裹屍布,向爭搶的街坊們當頭罩下,纏繞,收緊……
百餘雙布滿血絲的手絕望地伸向天空,卻被降落傘的繩索絞纏、扭曲。
他看見一位大嬸的藍布頭巾瞬間被狂風卷散,下一秒就被翻卷的白色尼龍裹成了蠕動的蠶蛹;又一位大叔的草帽打著旋兒飛起,鋒利的邊緣竟如刀片般,精準地割開了身旁白發爺爺的喉嚨……
血霧噴湧彌漫的刹那,所有人的瞳孔驟然僵直,瘋狂閃爍起冰冷的數據流,最終凝固成一行行猩紅的死亡代碼!
這串猩紅的代碼,被一隻遮天蔽日的、岩石般的巨掌攫取!那巨掌的主人,赫然端坐於翻滾的烏雲之巔——是執掌生死的地獄閻羅王!
其周身鬼影幢幢,另外九殿閻王的森然輪廓在幽冥中若隱若現。
“看什麼呢?”吳強猛地一拍陳嶼肩膀。
陳嶼渾身劇震!眼前的森羅鬼域瞬間崩塌潰散。哪有什麼十殿閻王?不過是遠處環繞廠區、沉默起伏的群山剪影。那翻飛的裹屍布,分明隻是晾曬的床單。
“剛才地窖太暗,猛地出來…有點眼花。”陳嶼用力閉上刺痛的眼,甩了甩頭。再望向遠方,灰蒙蒙的山巒沉寂,確實空無一物。
“十殿閻王”…“裹屍布”…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麵碎片在陳嶼腦海深處浮動、碰撞,像是見過類似的場景或文字,但一時記不清了。
他甚至隱約捕捉到夢中出現過另一個“自己”,但具體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卻如同沉入水底的墨跡,模糊不清。
“陳嶼,你沒事吧?”吳強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失焦的眼神。
“強哥,”陳嶼聲音有些發虛,“你有沒有覺得…這幾年,記性好像變差了?總覺得…好像見過些怪東西,像幻覺,可又抓不住……”
“我們這群人,”吳強目光投向遠處的山巒,聲音低沉,“誰不想早點把過去的爛事甩掉?使勁兒忘,忘了自己都信了。記岔了,太正常了。夢更是這樣,夢裡再天翻地覆,醒來不也一場空?”
陳嶼沒再言語,隻覺一股沉重的恍惚感裹挾著他,腳步虛浮地挪向車間的方向。
夜深,宿舍裡的兄弟們默契地擺開簡單的酒菜,特意為小高留出一個空位。每人緩緩斟滿酒杯,將酒液無聲地灑向地麵,以此祭奠。
生活繼續,日複一日,工作成了不變的旋律。張小妹很久沒露麵了,有人說她調去了彆的園區,具體原因無人知曉。
年複一年,工友們漸漸老去,但精神尚可。接下來的十幾年裡,防空警報又響了二十餘次,每一次都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緊張的漣漪。
起初,那刺耳的尖嘯總能瞬間喚醒末日般的恐慌。但久而久之,人們學會了與之共存。警報,竟成了給平淡生活增添一絲“色彩”的部分,雖依舊令人心跳加速,卻也多了幾分習以為常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