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是在午後醒來的。麻藥的效果逐漸退去,身體各處傳來清晰而深刻的酸痛與疲憊,尤其是下腹處空墜的疼痛,提醒著她剛剛經曆了一場怎樣耗費心力的搏鬥。她緩緩睜開眼,適應著病房裡柔和的光線,意識逐漸回籠。
“小婉,你醒了?”一直守在床邊的魏晨立刻俯身,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關切和放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特彆不舒服?”
蘇婉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魏晨會意,立刻用棉簽蘸了溫水,小心地濕潤她的嘴唇,然後才將吸管杯遞到她嘴邊,讓她小口啜飲。
溫水滋潤了喉嚨,也讓她混沌的思緒清晰了些。她下意識地伸手撫摸自己平坦了許多的小腹,聲音微弱而沙啞:“孩子……”
“孩子很好,是個男孩,雖然早產,但很健康,醫生說在保溫箱觀察幾天穩定了就能出來。”魏晨連忙安撫,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你把他保護得很好。”
聽到孩子平安,蘇婉緊繃的心弦才真正鬆了下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屬於母親的柔軟和悸動湧上心頭,衝淡了身體的痛楚。她蒼白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真實的笑意。
然而,這份短暫的安寧並未持續多久。病房外,隱約傳來壓低的、卻依舊能分辨出是屬於那個男人的聲音,似乎在和醫護人員交涉著什麼。那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在她心底漾開了劇烈的漣漪。
東方夜……他還在外麵。
所有的記憶,甜蜜的、痛苦的、決絕的,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他雨中出現時急切而痛苦的眼神,他聲聲的道歉,他與魏晨的對峙……以及,更早之前,他那冰冷刺骨的話語,毫不留情的猜忌,和他母親那居高臨下的羞辱……
愛與恨,眷戀與恐懼,信任的崩塌與修複的渺茫……種種極端矛盾的情緒在她胸中激烈衝撞,讓她剛剛舒緩一些的眉頭再次緊緊蹙起,臉色也更加蒼白。
魏晨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看著她眼中瞬間湧起的痛苦和掙紮,心中了然,同時也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憤懣。他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聲音低沉而謹慎:“他……一直在外麵守著,從你進產房到現在。想進來看看你,被我攔住了。”
蘇婉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睜開眼,眼底那片剛剛因孩子而泛起的柔光已被一層冰冷的、自我保護的硬殼所覆蓋。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耗儘所有力氣後的疲憊和決絕:“……我不想見他。”
這五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帶著千鈞重量,清晰地傳入了病房外,那個將耳朵幾乎貼在門上、屏息凝神等待著審判的東方夜耳中。
“……我不想見他。”
……
一瞬間,東方夜隻覺得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這五個字在腦海中反複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利刃,狠狠剜在他的心口。
他所有的堅持,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期盼,在這一刻,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擊得粉碎。
痛。
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從心臟的位置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比任何商業對手的打擊,比任何身體上的傷痛,都要劇烈千百倍。
他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因為內心的劇痛已經覆蓋了一切。
她不願見他。
在他曆經千辛萬苦找到她,在他承受了魏晨的百般阻攔,在他得知母子平安狂喜落淚之後……她醒來的第一句話,竟是“不想見他”。
原來,有些傷害,真的無法用一句“誤會”和“對不起”來彌補。
原來,他早已被她排除在了世界之外。
原來,他真的……徹底失去她了。
一股腥甜湧上喉嚨,被他強行咽了下去。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他扶住牆壁,才勉強沒有倒下,但整個靈魂仿佛都被抽空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
肝腸寸斷。
痛徹心扉。
大抵便是如此。
魏晨在病房內,清晰地聽到了門外那一聲沉重的撞擊聲,以及隨後死一般的寂靜。他沉默著,沒有去看蘇婉的表情,也沒有再去驅趕門外的人。他知道,蘇婉的這句話,比任何阻攔都更具殺傷力。
蘇婉說完那句話後,便再次閉上了眼睛,將頭偏向另一邊,不再看向門口的方向。隻是,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和悄然滑落鬢角的淚珠,泄露了她內心遠非表麵那般平靜無波。
拒絕見他,是她保護自己傷痕累累的心的唯一方式。可為什麼,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心會這麼痛,這麼空……
病房內外,隔著一扇門,兩個曾經深愛彼此的人,一個在門內獨自舔舐傷口,用拒絕築起高牆;一個在門外痛失所愛,肝腸寸斷,悔恨滔天。
空氣凝滯,隻剩下無聲的痛楚在寂靜的醫院走廊裡,無儘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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