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親子商場的意外後，魏晨敏銳地察覺到，蘇婉身上某種東西不一樣了。
她依舊安靜，依舊將大部分心思放在念卿身上，但那份長久以來籠罩著她的、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空茫，似乎被什麼東西攪動了。她常常會抱著念卿發呆，眼神卻不再是一片虛無的遠方，而是帶著一種沉靜的、複雜的思索，有時甚至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與掙紮。
魏晨看在眼裡，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冷下去。
他不再是那個被她毫不猶豫拒絕的求婚者，更像是一個冷靜而悲哀的旁觀者，清晰地目睹著她內心那座堅冰堡壘，正因為另一個男人的悄然出現和隱秘守護，而開始產生細微卻不可逆轉的裂痕。
他沒有追問那天在商場具體發生了什麼。蘇婉的沉默和偶爾失神的模樣，已經告訴了他答案。東方夜出現了，並且，以一種她無法忽視的方式，再次闖入了她的生命。
這天傍晚，魏晨比平時更早回到家。夕陽的餘暉將客廳染成一片暖金色，蘇婉正坐在地毯上，陪著蹣跚學步的念卿玩一個拖拉小狗的玩具。小家夥走得還不穩，搖搖晃晃，發出咯咯的歡快笑聲。蘇婉的目光追隨著兒子，唇邊帶著溫柔的笑意，但那笑意，並未真正抵達眼底深處，仿佛隔著一層薄紗。
魏晨靜靜地站在玄關處，沒有立刻進去。他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看著她下意識輕撫念卿頭發時那輕柔的動作，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無力的悲哀。
他想起自己求婚那晚，她驚慌失措的淚眼和那句破碎的“對不起”。當時他以為是因為過去的傷害太深，她尚未準備好。可現在，他明白了。那不僅僅是創傷後遺症，更是因為她的心，從未真正空出來過。那個位置，始終被一個他無法取代的人占據著，哪怕那個人曾讓她痛不欲生。
他曾經以為，時間和耐心可以治愈一切，可以讓他慢慢走進她的心裡。可現在他知道了，有些傷口，或許隻有造成傷口的那個人，才有資格和能力去撫平。他所有的守候和付出，就像陽光試圖融化一座亙古不化的冰山，看似溫暖，卻始終無法觸及核心的寒冷。
念卿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魏晨，興奮地鬆開玩具，張開小手，咿咿呀呀地朝他蹣跚走來：“魏……蜀黍……”
蘇婉聞聲抬起頭，看到魏晨，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迅速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那尚未整理好的情緒。她站起身，語氣儘量自然地招呼：“回來了？飯菜在廚房溫著。”
魏晨走過去，彎腰將撲過來的念卿抱進懷裡，小家夥身上帶著奶香和陽光的味道，柔軟而溫暖。他抱著這具小身體，心中充滿了不舍與憐愛。他真心疼愛這個孩子，曾無數次幻想過以父親的身份陪伴他成長。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將念卿交還給蘇婉，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疏離：“婉兒，我們談談。”
蘇婉的心猛地一跳，抱著孩子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點了點頭，將念卿交給聞聲過來的保姆，示意她帶寶寶去房間玩。
客廳裡隻剩下他們兩人，空氣瞬間變得凝滯。夕陽的最後一絲光線也隱沒了，屋內沒有開燈，昏暗的光線模糊了彼此的表情，卻讓那種無聲的張力更加清晰。
“我打算……”魏晨深吸一口氣，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在昏暗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搬出去住。”
蘇婉倏地抬起頭，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驚愕：“為什麼？這裡……”
“這裡很好。”魏晨打斷她，唇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但是婉兒，這裡不屬於我。或者說，我不屬於這裡。”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我看到了，你最近的變化。是因為他吧？東方夜。”
蘇婉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動了動，想否認，卻發現在魏晨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麵前，任何掩飾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不用否認，也不必覺得對不起我。”魏晨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卻又透著一絲解脫，“我守在你身邊這麼久，等了這麼久，本以為可以等到你放下過去，看到我的存在。但現在我明白了，有些人是無法被替代的。他的心結，或許隻有他能解。你的心……也從未真正向我敞開過。”
他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他們之間一直心照不宣的真相。蘇婉怔怔地看著他，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是愧疚，是感激，也是一種被看穿後的無地自容。
“魏晨，我……”她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不用說對不起。”魏晨輕輕搖頭，目光落在窗外漸濃的夜色上，聲音飄忽，“感情的事，從來沒有先來後到，也沒有付出必有回報。我尊重你的心，也……接受這個結果。”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她，寬闊的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有些孤寂。
“我會儘快找好房子搬出去。你和念卿……好好生活。”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如果他……如果他真的悔改了，能給你和念卿一個真正的家，或許……那才是最好的結局。”
他說完這番話，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他沒有再看蘇婉，徑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蘇婉一個人留在昏暗的客廳裡，淚水無聲地滑落。魏晨的退讓，沒有讓她感到輕鬆，反而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名為“愧疚”的枷鎖後，露出了下麵更深、更複雜的茫然與無措。
她知道，魏晨這一退，不僅僅是從這間公寓搬出去，更是從她的生活裡，徹底地、體麵地退出。他將空間留了出來，也將選擇的權力，完全交還到了她的手中。
前路茫茫，那個被她怨恨又無法忘卻的男人，那個她虧欠甚多的守護者，還有她懷中懵懂無知的孩子……她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必須獨自做出選擇。而魏晨的離開，讓這個選擇的重量，變得更加沉甸甸，無可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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